【人物簡介】

　　雷茂華，1957年出生，1979 年南京衛生學校畢業，分配到南京市中醫院。198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89年南京中醫藥大學中藥專業專科畢業，2007年北京中醫藥大學本科畢業。南京市中醫院主任中藥師，南京中醫藥大學教授。

　　在1986年和1990年的“南京市中藥理論與技術操作競賽”中，均取得第二名并兩獲“南京市技術能手”稱號。1991年在參加“江蘇省中藥理論與技術操作競賽”取得技術操作(中藥鑒定)第一名，中藥理論考試第二名，并代表江蘇省參加了“全國醫院中藥理論與技術操作競賽”。

　　先后任中華中醫藥學會中藥制劑專業委員會委員，中華中醫藥學會中醫膏方專業委員會(籌備)委員，江蘇省中醫藥學會醫院藥事管理專業委員會常務委員(秘書)，南京藥學會藥劑專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南京中醫藥學會中藥飲片專業委員會主任委員，國家中醫藥局、江蘇省和南京市中醫醫療機構等級醫院評審專家。近幾年繼續承擔國家中醫藥局“中藥師承”培訓、江蘇省師承考核等工作。

　　師從楊以信，依法炮制中藥

【口述內容】

　　我叫雷茂華，今年67歲。1979年，我從江蘇省南京衛校畢業，有幸分配到南京市中醫院，從事中藥專業工作，已經40多個年頭了。

　　一開始我到南京市中醫院，當時的醫院藥房工作(包括現在的二級以下的醫療機構)，專業部門沒有分很細，也就分個前后場，所謂前場就是門診藥房(負責配方、發藥)，后場就是庫房(負責藥品的進、收、驗、出)。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隨著醫院規模和業務的擴大，藥房的后場工作專業也逐漸分為庫房、煎藥、炮制(以前稱復制)、制劑等部門。

　　因此，作為新員工，領導就安排我在后場從事中藥的驗收、保管和中藥炮制等。當時帶教師傅是楊以信老師，可以說我跟楊以信師傅一起工作的四五年，他認真負責的態度，對中藥專業熱愛的情懷以及嚴謹作風等，對我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

　　以前中藥飲片廠還沒有形成氣候，我們從藥材公司進來的藥材，有一部分是原藥材。所以我們要對這些中藥材進行炮制處理(行稱“復制”)。記得當時我們每天除了進行日常的給門診藥房補充中藥(行稱“裝斗”)和給制劑部門調配生產原輔料(行稱“配料”)外，楊以信師傅就會帶領我們圍坐在一個大圓桌旁，進行藥材的挑、撿，與此同時他會跟我們分享有關中藥專業方面前輩們以及他的經驗和故事。通過他和其他前輩們的講述，結合自己從學校老師身上和書籍中汲取的知識，我覺得如果說中醫臨床的核心是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那么中藥的兩個核心，就是道地藥材和依法炮制。

雷茂華在進行藥材手工切片。

雷茂華在進行手工泛丸加工。

　　道地藥材是指經過中醫藥長期應用療效更好、品質更佳、產在特定地域、具有一定的自然條件和生態環境，優選后的中藥材。大家都知道一個成語叫南橘北枳，就是一條河的兩邊生長的同一個植物，這邊就是枳，河的對岸就叫橘。所以產地的不同對這個藥的療效至關重要。

　　像著名的“浙八味”、“四大懷藥”以及川藥、貴藥、皖藥、云藥、遼藥、秦藥、晉藥等等，這些都是我們常說的我國各大區域所產道地藥材。“浙八味”是指杭白術、杭白芍、浙貝母、杭白菊、元胡、玄參、杭麥冬、?溫郁金這八味中藥材。“四大懷藥”就是產自河南古懷慶的懷山藥、懷菊花、懷地黃和懷牛膝，等等。這些是我們中醫藥行業公認的，也是臨床效果最好的。像我們江蘇也有幾個著名的道地藥材，一個叫蘇薄荷，還有一個茅蒼術，還有蟾酥、太子參、明黨參等，這些藥在我們的老山、紫金山，還有句容的茅山等都能采到。現在我們很多醫院都推廣基地藥材，目的就是保證這個藥材回歸到我們傳統當中講的道地藥材。

　　依法炮制不僅僅是按老辦法制藥，按已有的模式做事，更應當是按傳統的方法，遵照國家和地方標準進行炮制。眾所周知，藥食本來就是同源。中藥材就是來源于自然界的植物、動物、礦物和其他加工品。這些原藥材沒有進行加工炮制，它只能列為農副產品。就像我們在農貿市場購買的蔬菜和豬、羊肉等，只有通過大師的烹飪，才能成為符合國人胃口的美味佳肴。那么取自于自然界的中藥材也就要進行加工炮制，才能生產出符合中醫藥臨床應用的中藥飲片。因為原藥材我們要選取不同的藥用部位、去除非藥用雜質，有一些品種被“神農”嘗試出不良的刺激性，甚至于還有一些具有毒性。我們的先人通過一定方法來加工處理，從而改善它的不良的刺激性和降低它的毒性。數千年，中醫藥臨床總結和現代研究表明，中藥炮制概括起來就是增效減毒(當然還有其他作用)。像傳統中藥炮制的水制、火制、水火共制和非水火制等方法，如挑、選、洗、漂、飛、切、炒、煨、烘、焙、煅、炙、蒸、煮、制霜、制曲等等，它的最終目的就是增效減毒。保證中藥飲片在臨床應用時，對人的健康安全，對疾病能達到藥到病除的實質目的和要求。

　　1986年、1990年，在南京市和江蘇省中藥理論與技術操作比賽上，雷茂華均獲“技術能手”榮譽。此為雷茂華首次獲獎后，在南京市中醫院夫子廟老院區“飛虹橋”上的留影。

　　【歷史現場】

　　1986年和1990年，南京市舉辦了兩屆醫藥系統的“中藥理論與操作技術比賽”，雷茂華均取得第二名，并兩獲“技術能手”稱號。1991年在參加“江蘇省中藥理論與技術操作競賽”中，雷茂華取得了中藥理論考試第二名、技術操作(中藥鑒定)第一名的優異成績，并代表江蘇省參加全國的“中藥理論與技術操作競賽”。

　　雷茂華介紹說：在老前輩言傳身教下，通過多年從事中藥工作實踐和知識積累，我已基本掌握了中藥傳統技能及基本功操作。

　　金陵醫派中藥技藝：一人一方，用鮮藥

【口述內容】

　　關于金陵醫派的中藥傳統技藝有一個顯著的特性，就是在滿足個體用藥需求方面的臨方加工，即一人一方，一方一料，一料一做的中藥傳統制作。如個體手工泛丸、金陵膏滋，金陵藥茶等。

　　多年來，我們的金陵手工泛丸、金陵膏滋等為什么深受廣大民眾的歡迎，就是堅持了“一人一方，一方一料，一料一做”的量體裁衣、道地藥材、傳統制作。

　　傳統的手工泛丸，過去中藥材的粉碎，沒有先進的機械，就靠石臼、碾槽這一類的工具。由于老的碾藥設備很難把藥材碾碎成細粉，我們金陵醫派對一些纖維性很強的藥物或黏性藥或動物臟器等，有一套獨特的處理方法。就是面粉或糊精(或用部分粗纖維的藥來進行煎汁，然后熬成清膏)，和這些藥粉進行拌勻(俗稱“漿”)，烘干，這樣就變硬脆了，不管是用機械也好，還是碾槽也好，就容易研成細粉。如我們金陵醫派丁氏肛腸當中有一個經典的方子叫做“榆槐臟連丸”，處方當中用了一個新鮮的豬大腸，這個新鮮的豬大腸必須要經過特殊的處理，就是把豬大腸洗干凈、煮爛，然后用面粉或其他藥粉把煮爛的豬大腸“漿”一下，再烘干，這樣整個藥材質地都比較酥脆，研細粉就容易了。

雷茂華在為“江蘇省中藥專業中青年高級人才培訓班”學員授課。

　　多年來金陵膏滋之所以能夠成為南京市中醫院的一個名片，是因為我們一直堅持“擬好方、配好藥、熬好膏”的三好原則，并堅守“一人一方、一人一料、一料一做”以及煮前浸泡、大鍋煎煮、兩次沉淀、直火收膏等傳統。用大鍋煎煮，能使加水的量足夠多，從而保證藥材煎煮得很完透；濃縮前后的兩次沉淀，使泥沙和雜質充分去除，能保證膏滋品質(“不磣牙”)；直火收膏是為了較好地控制火候，更好地掌握成品膏滋品質。中藥湯劑的煎煮也好，還是膏方的煎煮也好，加水必須足夠多，反復地煎煮幾次以后，使這個藥汁變得清淡。如果你加的水少，煎煮的次數少，它就不能達到藥汁清淡這樣一個目的。所以我們金陵膏滋煎煮的顯著特點就是用大鍋煎煮，使藥汁煎煮變得清淡，使藥材的成分能夠充分地被提取出來。

　　金陵醫派還有一個傳統就是用鮮藥。記得我在庫房的時候，醫院有好幾位老中醫專家如傅宗翰、丁澤民、謝昌仁、陳壽春、莫燕新、劉永年、張濟群等喜歡用些鮮藥(特別是夏天)如鮮蘆根、鮮荷葉、鮮荷梗、鮮白茅根等等。因此，我們就到附近郊區找藥農每天定時送過來(一次也不能多送，有些基本只能是當天的量)。后來我又利用藥庫前面一塊空地，自己去中山植物園向我的王鐵老師要了一些中藥種子，擴種了鮮垂盆草、鮮藿香、鮮佩蘭、鮮薄荷等，我們提供的這些鮮藥深受歡迎。

　　近年來，對于中醫中藥個體化應用、不同人群的需求、傳統的中藥傳統技藝的挖掘和傳承等問題，已經引起了我們上級主管部門的重視，成為中醫藥傳承和創新的一個重要部分。

　　因此，國家中醫藥管理局、省市中醫藥系統也開始遴選中藥老藥工，創建傳承工作室，我有幸成為南京市和江蘇省老藥工傳承工作室的專家，收了幾位徒弟，我們將師徒同心，守正創新，努力打造出具有金陵醫派特色的中藥炮制技藝品牌，為我們中醫藥事業做出應有的貢獻。

　　2024年，江蘇省暨南京市第一批老藥工傳承工作室拜師儀式舉行。雷茂華等老藥工在接受眾弟子的敬師禮儀。

　　【歷史現場】

　　上世紀八十年代，生產條件、生產設備等都非常簡陋。如制劑煎煮是用煤球加大銅鍋，做丸藥靠手工。制備合劑、膏滋等煎煮過后的藥渣，都要進行壓榨，以便把藥渣中的藥汁充分取盡。當時的壓榨是把藥渣放入一個木制框中，用杠桿的原理，人工下壓，每批次制劑壓榨完都會汗流浹背，非常辛苦。

　　雷茂華介紹說，我就創新用電動離心機取代人工壓榨。我還與煤氣公司聯系，把煤球改用煤氣，在大銅鍋的上方安裝電動葫蘆和鋼軌，增加不銹鋼的活底網框，改造煤球加大銅鍋的大灶。不僅大大減輕了人工體力，更重要的是提高了質量和效率。同時我們逐漸購置了粉碎機、混筒泛丸機和干燥箱。現在醫院的制劑室已用上了蒸汽提取罐、夾層鍋、薄膜蒸發器等。

　　炮制無人知，天地存良心

【口述內容】

　　過去我們中醫藥行里面有個比喻“醫生是瞎子，藥師是啞巴”。比如說，黨參、黃芪的功效和處方、臨床的應用，醫生說起來頭頭是道，但是你把黨參黃芪放在他面前，他不一定認識。所以說“醫生是瞎子”，說的是頭頭是道，但真正看到了卻不認識。

　　我記得我剛到中醫院的時候，我們醫院有很多的老專家、老中醫，他們都有一個習慣，就是早晨一上班都到我們藥房來轉一轉，一個是認認藥，第二個來了解一下藥房里面哪些藥有，哪些藥沒有，開處方時候好心里有數。

　　“藥師是啞巴”是什么意思?我們藥師不管是師帶徒也好，特別是現在科班出身的這一幫年輕人，對中藥的性味、功能、主治什么，背的滾瓜爛熟，心里面都清楚，都知道這味藥它的功效是什么，哪幾味藥配伍有什么樣的一個特性。但是藥師沒有處方權，他像啞巴一樣的，心里有數，但是沒有處方權就沒有發言權。當然現在臨床藥師和我們臨床相結合了，臨床藥師能夠指導醫生和患者怎么安全有效地用藥。我覺得臨床藥師要充分發揮作用，因為醫生在臨床當中以專科為主，比如他是脾胃病專家，他是婦科專家，他不一定對其他專科藥的作用了解得很多。我們藥師是全科的，幾乎對每一味藥的藥理、藥性、功效和一些不良反應，像一些藥物的相互作用，都系統地學過了。所以我們藥師能夠在臨床上面充分發揮作用，就像現在提倡的臨床藥師，臨床藥師對指導患者的安全用藥非常重要。

在金陵醫派名家口述史采集現場，雷茂華在示范藥材分揀。

　　從事中藥專業工作，要切實做好幾個環節：關于中藥庫房保管。中藥保管有句“庫房好做，黃梅難過”的俗話，以前中藥庫房保管的條件都比較差，沒有調節溫、濕度的設施，所以每到黃梅天，許多中藥都容易發生霉變、蟲蛀、“走油”等。因此我們做庫房的藥師，在日常的工作中要做到“眼勤、手勤、腿勤”，眼勤是勤看容易發生問題的中藥，手勤是不斷上下翻動，“先進先出”，腿勤就是跑前跑后地處理問題。具體來說就是在黃梅天來之前、之中、之后，我們要勤查、勤翻、勤曬，以保證中藥的質量。

　　關于中藥鑒定。中藥鑒定對于中藥專業人員更是不可忽略的業務素質。從中藥入庫驗收開始，如果說中醫臨床靠的是“望、聞、問、切”，我總結的中藥經驗鑒別靠的是“望、聞、摸、嘗”。“望”是眼睛看(看形狀、顏色)如“獅子頭”、“朱砂點”、“懷中抱月”、“鸚哥嘴”、“方勝紋”“深棕色”等；“聞”是鼻嗅(氣味)如“香氣”、“臭氣”或“特異氣”等；“摸”是手摸(質地、表面特征)如“松軟”、“堅硬”、“光滑”、“粗糙”、“毛”或“刺”等；“嘗”是口嘗(味道)如“酸”、“咸”、“甜”、“苦”或“極苦”等。像中藥前輩們總結的中藥經驗鑒別術語有“蘆長碗密棗核艼，緊皮細紋珍珠須”(人參)、“馬頭蛇尾瓦楞身”(海馬)，還有“三七是銅皮鐵骨”、“冬蟲夏草是環紋明顯8對足”等等典型特征概括。

　　關于中藥炮制。中藥炮制有句話，叫“炮制貴在適中，不及則氣味難求；太過則氣味反失。”意思是說中藥炮制一定適中，既不能太過也不能不到位，這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要達到中藥標準。如挑、選、洗、漂、飛等去除非藥用部位和雜質要到位；切(薄片、直片、橫片、斜片、厚片、段、丁、塊等)、炒(炒黃、炒焦、炒炭)煨、烘、焙、煅、炙、蒸、煮、制霜、制曲等炮制要符合藥品標準。在跟師傅們一起工作的期間，我學會使用篩子、匾子等手工技巧，也掌握了中藥飲片切制的關鍵技術(泡、潤和切)，以及炒和制的火候掌握。以前一個小小的檳榔，我們老藥師都能切出108片，就要掌握好泡、潤、切的關鍵要點。像炒制，有個行話叫做“逢子必炒”，就是干燥的種子類的藥材，由于種皮比較堅硬，要通過炒制使種皮疏松(像王不留子要炒爆花)，這樣利于煎煮，藥效就能夠發揮出來。還有中藥炮制中有個叫“以藥制藥”，就是用一種或幾種中藥來炮制另一種中藥(如用吳萸制黃連；用生姜、明礬等炮制半夏、天南星等；用黑豆汁制山茱萸的蒸制、何首烏等，用)。這也是為了增效減毒，保證臨床的安全有效。

雷茂華在進行金陵膏滋炮制。

　　【歷史現場】

　　雷茂華介紹說：我們藥劑人，不管從事中藥，還是從事西藥；不論是從事庫房保管、炮制；還是制劑、調配，都必須要按照藥品的標準、專業的要求，更重要是自己的良心和職業道德，來確保藥品的質量。我們中國人有一個古訓，叫做“炮制無人知，天地存良心”。幾十年的工作實踐，我最有感觸的就是從事中藥炮制的前輩們反復教導我們的：一定要憑著自己的良心和專業知識，確保用到每一人的每一味中藥安全有效。這是我一直銘記在心的職業道德底線。

　　【采集時間】2024年9月3日上午

　　【采集地點】南京金陵中醫藥文化交流中心

　　【采集整理】南京市中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