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司令,下午三點,西山,葉帥等您。”——1974年11月的一通電話,把向守志從文件堆里“拉”進了北京西山的初冬。車窗外的枯枝刷過,他的思緒卻越過十幾年風雨,回到自己與導彈那段并不算長卻火熱的青春。
車子拐進軍區大院時,稀薄的陽光照在石階上,葉劍英已經站在門口。老元帥伸手拍了拍向守志的肩膀,細看片刻:“氣色不錯嘛!”一句輕松的寒暄,卻讓屋里立刻多了一層信任與坦誠的溫度。隨后的交談,葉帥開門見山:“中央準備讓你出任第二炮兵的主官,怎么樣?”向守志直起腰板,卻沒立刻點頭:“我擔心底子不夠厚,怕辜負組織?!边@句實話讓葉帥哈哈一笑:“顧慮有,但你是合適的人。”握手聲落定,兩人的目光已越過窗外,投向那支尚在襁褓中的戰略導彈部隊。
其實,向守志對導彈并不是“半路出家”。1951年,他率四十四師奔赴朝鮮,十六夜急行軍四百五十公里,趕在五次戰役第一階段開打前到位??擅看我剐泻?,天一亮便得躲進山溝,只因制空權在美軍手里;低空掃射卷起的氣流,把戰士的帽子吹得無影無蹤。那時他就暗暗較勁:如果我們也有遠程精確打擊手段,像這樣被動就會少很多。
戰爭的硝煙剛散,1958年他從軍事學院畢業,擺在面前的有兩條路:去武漢軍區當參謀長,還是去西安籌建一所誰都沒干過、連教材都沒有的“炮兵特種技術學院”。他選了后者。“槍炮我熟,導彈得有人先摸索?!倍嗄旰笏f起那天的決定,仍覺得值。沒教師,他帶隊到北大、交大“挖人”;沒書,他和年輕教員自己翻譯、編寫;沒實驗場,就跟著工兵在戈壁灘上揮鎬。兩年間,百余種教材、四萬冊資料、一萬多平米教學樓拔地而起,230名大學生穿上軍裝變成導彈專業教員。有人調侃他“不當軍長當校長可惜”,他卻搖頭:“籌建導彈人才搖籃,比享受銜級實惠?!?/p>
1964年6月,中國第一枚中近程導彈劃破戈壁夜空;10月,原子彈轟鳴。接著,建立統一指揮機構的聲音愈發急迫。1966年7月,“第二炮兵”掛牌,中央想讓向守志當司令,偏偏政治風浪突起,他被擱置一旁。那幾年,他在研究所、軍委炮兵之間穿梭,既要保證試驗進度,還得躲開無端的指責。有人說他“被冷藏”,他自嘲:“冷一點,思考得更清醒。”直到1974年葉帥那通電話,他才正式迎來屬于自己的“復位”。
重新回到導彈領域,他先當副職,用半年時間跑遍所有發射旅。從調度口徑到燃料配比,他一項一項過問,甚至夜里守在發射坑口盯參數。年輕參謀悄悄議論:“向司令像教員,不像首長?!彼犚?,笑答:“教員才能帶出新手,首長只是稱呼?!币荒旰螅诘谝淮未笠幠:铣裳萘?,他站在指揮所后墻,一言未發,看著彈跡在雷達幕布上劃出漂亮曲線,眼眶卻有些濕。
1977年,他轉任南京軍區副司令員。葉帥1980年視察時問他:“愿意回二炮嗎?”他摸摸軍帽:“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不過南京也離長江口近,海防得守住?!?982年,他升任南京軍區司令員,第三次坐到大軍區一把手的位置。朋友揶揄他“帽子換得勤”,他卻當成再普通不過的調防。
1988年授銜,上將。那天授銜大廳內,他的勛表熠熠生輝,可他偏把目光投向窗外草坪。據說儀式完后,他只給家里打了個簡短電話:“我多了一顆星,你媽讓你燒菜別忘少放鹽?!笨跉廨p描淡寫,卻夾帶著對功名的超然。
1990年退下一線,他沒急著回老家,而是花五個月跑遍南京軍區數個師團后勤庫房,寫了一份厚厚的基層調研報告。地方干部說:“向司令走了,庫房卻更整潔?!彪x休后,他終于回到闊別半個多世紀的川南山村。鄉親在趕集的土路上把他圍住,有人喊:“向司令,您總算回來了!”他擺手:“我是回家看看,不給大家添麻煩。”晚上,他坐在老屋的土炕上,摸著墻角粗瓷碗,輕聲說:“當年如果沒上井岡山,哪有今天。”
后來,他常以“慈善總會顧問”的身份出現,聽說哪戶貧困孩子交不起學費,他就讓人送去一個寫著“別謝我,努力讀書”的信封。別人問他為什么總匿名,他笑答:“這錢不是我個人的,是組織培養我的那幾十年?!?/p>
2017年9月2日,這位見證中國導彈事業從無到有的老兵,在南京安靜離世,終年一百歲。軍中老友回憶他那句“我怕辜負組織”,說那其實是他一生的底色:對部隊,對國家,對信念,從不敢懈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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