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春，北京人民大會堂側廳里，周總理端起茶盞笑著說：“紅四方面軍的作風，就是一個‘猛’字！”

會客室里氣氛原本輕松，這一句評語落下后，年過花甲的王宏坤微微前傾，他壓低聲音回應：“總理概括得精到，不過，若只說‘猛’，恐怕漏了幾分神韻?！痹挷欢?，卻把與會者的注意力牢牢抓住。

這場小小爭論的背后，折射出紅四方面軍復雜而多面的戰斗傳統。要理解王宏坤為何堅持“猛中有活”，得先把時針撥回到他少年時期。

1909年冬，他出生在湖北紅安的貧寒農家。家窮到什么程度？十歲挑柴，十三歲給地主扛活，能填飽肚子就是好日子。窮迫使他早熟，也讓他對舊社會的冷與硬記得格外牢。

1926年，北伐軍的槍聲傳到鄉里，青年王宏坤第一次聽說“打倒列強、除軍閥”這八個字，他心里“咯噔”一下：原來換命的不止自己一個。緊接著，他參加農運，舉著木槍去“查田”。這股火很快點燃黃麻起義。

起義失敗后，他躲過敵軍清剿，在親戚家換了三次身份。有人勸他回頭，他搖頭：“活著不能只為了繳租?！币痪湓?，道盡了決心。1929年，他摸黑過淮河，終于找到紅三十一師的營地，扛上了真家伙。

當時那支隊伍不過千余人，槍雜、彈少，號稱“集市部隊”。王宏坤被推當班長，日常訓練只有四件事：正步、據槍、匍匐、刺殺。說是訓練，更像自救。后來他回憶：“動作不到位，真刀真槍就要命，這就是動力?！?/p>

命運的拐點在同年五月。徐向前攜組織調令來到鄂豫邊。表面是副師長，實則總指揮。徐向前給部隊的第一條訓令只有八個字——“避強擊弱，敵進我退?！毙迈r、硬氣，卻不盲進。戰士們暗地里叫這條訓令“快刀八字”。

三個月后，黃安、麻城附近連下六鎮，隊伍擴到四千人。王宏坤記得最清楚的是徐向前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戰場上，一腳快半步，就能多活一連人。”從那時起，“猛里有快、快中有活”的理念深植紅四方面軍。

1931年底，紅一軍正式組建，由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師合編。許繼慎任軍長，徐向前為副軍長兼參謀長。許繼慎敢沖，徐向前善算，兩股勁擰在一起，練就了后來聞名全軍的“硬仗傳統”。

抗戰爆發后，很多紅四方面軍干部分赴各地。王宏坤先到華中，后來調東北，再轉山西。每到一處，他把“快刀八字”拆成課堂：偵察要快，火力要猛，迂回要活。新兵聽得犯嘀咕：“打仗還能彎來彎去？”老兵卻懂——這正是命脈。

解放戰爭中，徐向前臨危受命，接手華北殘缺部隊，只五萬多人，卻要對陣閻錫山十幾萬精銳。徐向前第一道命令不是進攻，而是就地擴軍、拆炮制榴彈。兩個月后，運城、臨汾相繼易手；再三個月，晉中戰役落幕，閻軍元氣盡失。毛主席聽完戰報，打趣：“老徐，你這一手夠滑。”徐向前笑答：“兵不活，哪有活人？”

也就是這一戰，十八兵團聲名鵲起。王宏坤當時任兵團副參謀長，他感慨：“紙面兵力與實戰效能，是兩本賬。徐帥會把空頭支票兌成現錢?！边@種“猛而不蠻、活而不散”的打法，正是對“猛打猛沖”最好的補充。

再說回1972年的那間側廳。周總理對許繼慎的贊譽毫無疑問是真情實感，王宏坤卻擔心后輩們只記住“猛”字，忘了背后的取舍與節制。他解釋：“許軍長的影響固然大，可真正把打法定型、把隊伍帶成熟的，還是徐向前。沒有徐帥的‘快’和‘活’，光憑一股猛勁，紅四方面軍撐不過三年?！?/p>

聽他講完，周總理輕輕點頭，笑意更濃：“你是在提醒我們，歷史不是單線條?！边@一次，雙方不再辯論，屋里只剩茶香。

多年后，王宏坤把那天的對話寫進回憶錄，末尾留下一句個人體會：“硬仗要打，險仗也要打，但更要把戰士帶回家?！倍潭淌淖郑仁撬麑π煜蚯暗脑u語，也是他給后輩的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