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名參加250公里的超級馬拉松的時候,蘇菲-鮑爾連一個完整的3公里都沒跑過。她當時剛結婚,進入自己并不擅長的金融界,在26歲那年,她被追求效率和產出的銀行掃地出門。
鮑爾迷茫了兩個月,去過泰國,也練過跆拳道,可遙遠東方的禪思解決不了她的現實問題。直到一位朋友完成了超長馬拉松挑戰,并鼓勵她也去試試,鮑爾這才找到了新方向:“我第一次邁開雙腿,就意識到我喜歡超長跑。這是一種全新的挑戰自我極限的方式。”
很快,鮑爾一發不可收拾,在跑步機上連跑48小時365公里、三天之內徒步穿越愛爾蘭、在170公里的漫長賽道上給三個月大的孩子哺乳......她迅速成為英國乃至全世界最知名的超長跑女選手,不僅推動了超長跑賽事規則的改變,還激勵著更多女孩投入到體育活動乃至極限運動之中。
雖然小時候的鮑爾并不愛運動,在學校組織的跑步比賽中跑過倒數第二,但在聽到朋友勸她報名長跑比賽時,她還是心動了:“我徒步的速度很快,在泰國練過跆拳道,接受過力量訓練,旅行的時候也經常走很遠,我不知道超長跑需要什么,但在當時,我覺得報名參賽才是正確的做法。”
畢竟,在人生迷茫的低谷期,就算再遠的終點線,也是引人前行的一個方向。
很快,鮑爾跑過了人生第一個三公里、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的超馬挑戰賽。她發現自己跑得比其他人都更快,很快她就自信了起來:“超馬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自我管理,補充營養和水分,時刻關注身體和雙腳,這正是女性擅長的地方。”
這份自信和方向感支撐著鮑爾跑完了全程,那一刻,她真的找到了人生的方向。漫長的奔跑可以讓她置身大自然,遠離塵世喧囂,還能結交志同道合的新朋友。更重要的是一步步挑戰自己的極限,一兩百公里積累下的乳酸、疲勞和疼痛,終將在抵達目標的時候兌換成超越自我的成就感。
“你要設定一個稍微超出自己舒適區的范圍,如果我預先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事情,那在事成之后,我就無法體驗到那種成就感。這種成就感是非常個人化的,對我來說,它意義非凡。”
跑完第一個超級馬拉松后,鮑爾開始全身心投入到超長跑之中,她一口氣參加了50多場超馬,還在2023年參加了24小時世界錦標賽。這項賽事由國際超馬聯合會組織,選手要不間斷地跑一天一夜。在這24小時中,鮑爾跑了整整227公里,高居英國女選手第一、總排名19位。

但鮑爾很快撞上了女跑者最厚的一堵墻——只要懷孕生產的時間段和賽事撞車,女選手就無法保留參賽資格,只能棄權。而超馬賽事的參賽資格又珍貴如金,在失去名額后,如果抽簽沒能抽中,就只能靠積分直通,可積分本身就離不開大量賽事的積累,留給女選手的選擇并不多。
雖然歐美世界最早開始喊性別平等、生育平權,但在龍蛇混雜和兩性沖突之下,真正需要平權的超馬賽事卻被遺忘在角落。連普通的小腿拉傷都能合理延期、保留參賽資格,女選手懷孕卻只能被迫放棄,然后在年復一年的抽簽、等待中,逐漸失去競技水準。這一切只是因為賽事方覺得“保留名額太過繁瑣。”
鮑爾本人就曾是受害者,她在2014年因懷孕失去名額,第二年只能參加“短途”的101公里賽段,隨后連續兩年抽簽落選。可她拒絕放棄虛無縹緲的機會,就算在懷孕期間,鮑爾也每周堅持健身,哪怕在孕早期練到精疲力竭,也依然堅持訓練計劃。這種頑強的意志力讓鮑爾得以通過小型賽事積累積分,在她看來,這無關保持狀態,而是為自己爭取參賽的機會和時間。
“我已經把超馬賽事寫進了日程,有些優秀選手將母親的身份視為全部,這很了不起。但還有更多女性不愿迷失自我。人生是由多種身份組成的,放棄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部分,這實在太難了。”

2018年,鮑爾終于重返環勃朗峰超馬比賽,可她的二胎剛出生,生產后的女性盆骨異常脆弱,身體狀態也無法和巔峰期相比。然而等待四年的鮑爾決心已定,盡管她的理性告訴自己“我不覺得自己真能參加比賽”,但她還是遵從本心,精準控制自己的能量攝入和輸出,在極限長跑的同時堅持母乳喂養,堪稱英雄母親。
可精密的計算還是出了差錯,在起跑線上,鮑爾前腳剛給孩子喂完奶,后腳就出發參賽。倉促之間,她忘了帶吸奶器,在此后漫長的16小時里,她只能一邊忍受疲勞和胸部漲痛,一邊找機會躲在林蔭和廁所里擠奶。
第二天早晨,鮑爾和家人終于在補給站相遇,她接過剛滿一百天的孩子,一屁股坐在四仰八叉的男選手身邊,撩起衣服,一只手接上吸奶器,一只手給孩子喂奶。此刻,正在補給站拍照的攝影師亞力克西斯-伯格發現了這一幕,他的身體比腦子更本能地反應過來,舉起相機,迅速抓拍。
很快,這張照片就火遍全球,批評和褒獎聲如潮水般襲來。有人批評鮑爾“不知羞恥”,表示“她至少應該遮擋一下”。更多的聲音則夸贊鮑爾的堅韌與母性融為一體,在超馬這項極限賽事上,沒有什么比這一幕更讓人動容。
事實上,超馬補給站堪稱戰后收容所,是體育世界里最真實、粗糲的存在。那里的選手要么半裸著處理水泡、涂抹凡士林,要么埋頭補充營養、倒頭就睡,除了攝影師和醫療人員,沒人有多余的精力關注別人。恰恰是這位妙手偶得的攝影師,讓鮑爾哺乳的這一幕震撼了圈內圈外,甚至推動超馬賽事的改革,女選手在懷孕后有權退還報名費,并獲得最長5年的優先入場資格。
這種出圈效應連鮑爾自己都沒想到:“說實話,我覺得這一幕很正常,我既有目標,又有孩子,如果能兼顧兩者,為什么不呢?所以我沒想到這張照片會火起來,但我想,如果這張照片能讓賽事方修改規則,讓孕婦可以推遲參賽,不用經歷我所經歷的一切,那會非常棒。”
在鮑爾看來,跑者和母親的身份并不沖突,得益于超長跑的磨礪,她永遠能量滿滿,孩子們也最喜歡鍛煉結束后回家的母親。就在她留下著名照片的2018年環勃朗峰超馬賽上,鮑爾堅持到了最后,牽著三歲大娃、抱著三個月大的二娃,跑過了終點線。

在這一刻,來自家人的愛、暌違四年的勝利,再加上突破極限的成就感,讓鮑爾情難自已:“我比任何時刻都需要這一瞬間。”
之后,鮑爾依舊在挑戰極限的路上一往無前,她跑過冰島和尼泊爾,也在柬埔寨的密林里遭遇水中毒,幸好被直升機及時拉去醫院,否則很有可能腦干受損。
這兩年間,已經四十多歲的鮑爾更是連創兩項世界紀錄,先用3天半的時間徒步穿越愛爾蘭,又在跑步機上連跑兩天兩夜,跑出女性最長距離。

鮑爾選擇愛爾蘭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那是她丈夫的出生地:“我三個孩子都有一半的愛爾蘭血統,我想了解他們的家鄉。”
鮑爾把女兒送到終點線的祖父母家,然后回到起點,用“盡快跑回女兒身邊”的念頭激勵自己。這一招很管用,她忍受路面傾斜給膝蓋帶來的痛感,頂著暴雨和逆風,三天里只睡了不到2個半小時,在沿途孩子們的加油聲中,比原先的紀錄快了整整三小時。




相比起來,跑步機48小時挑戰就安全了很多,最大的困難來自睡眠節律。在48小時內,鮑爾只在第二天短暫瞇了幾次,到最后,她一度出現幻覺,搖搖欲墜。就算在打破紀錄之后的幾天里,鮑爾依然難以入睡。
鮑爾的英文名是Power,人如其名,43歲的她依然有一往無前、超越極限的力量。她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也是自己意志和身體的主人,更是超長馬拉松賽事的變革者和常青樹。
她熱愛跑步,更熱愛突破極限后的自己。
“當你把可能失敗的事情最終辦成了,那種感覺是最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