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節日期間,我突然接到鄉下表弟,閏土的電話,一別幾年,不僅他的電話號碼陌生,他的聲音也很陌生了,變得無比謙卑而微弱。閏土:表哥,我來京了,能去看看你嗎?我:你不是表弟嗎?當然可以,隨時歡迎啊。閏土:你們還在XX區XX街道XX小區嗎?我愣了一下,因為一別幾年,我雖然戶口和安家都在京城,但為了孩子上學方便也是顛沛流離,搬了幾次家。我:閏土,你那都是老黃歷了。我耐心地用微信把新家的地址和門牌號發給了閏土,約好了時間,把凌亂的房間簡單收拾一下,等他過來。放下電話,我開始努力回憶閏土的模樣。閏土的人生,分為兩個部分。2017年11月18日之前,和2017年11月18日之后。2017年11月18日,京城大興西紅門鎮一幢建筑發生火災,據官方通報,該事故造成19人死亡、8人受傷及重大經濟損失。這一事件,深刻影響了京城打工者閏土和他的家庭生計。火災和閏土本來沒有一毛錢關系,但火災之后,京城管事者害怕發生類似事故,開始以疏解的名義,將大批一般體力勞動者“轉移”出京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其中,就有閏土和他的妻子。那段時間,我也是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在京城做燒餅攤過活的表弟,閏土,要來看我了。他十幾歲就來了大城市,做燒餅攤20多年,由于物美價廉,他的燒餅很受附近小區的大爺大媽喜歡。閏土:“表哥,我要回老家創業了,臨走前想看看你和孩子”。我說,你來吧。雖然都在一個城市,我們這些年,卻只見過匆匆一面。一是他的燒餅攤由于生意太好離不開人,二是我也工作忙。大家都在辛苦謀生。閏土便來了。我開門,看見閏土,戴著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在北方冬日里渾身瑟縮著。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地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還不到十歲呢,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候他們家種了很多西瓜。閏土提著大包小袋爬了四五層樓梯,我責怪說:“你拿這么多東西干嘛?”閏土竟然愧疚起來:“早就想來看看你和孩子,我們要走了,請你們嘗嘗我的手藝”他打開包裹,我看見他的手,那是一雙粗壯而且開裂的大手。我知道,那是長期和面做燒餅辛苦勞作的手。他遞我一個他做的“老北京風味燒餅”,我嘗了一口,果然又香又甜,美味極了。很難想象,這么好吃的燒餅是一個粗壯的漢子做出來的。我說,怎么這么著急?他說,沒辦法,火災之后,都不讓干了。正好快春節了,我回家鄉,找個地方開個小飯館吧,既能用上這些年學的手藝,還能照顧到孩子。也算兩全其美吧。我說,這也好。他說,現在,好多年沒回去,老家的地都包給別人了,家里四五張嘴等著我喂養呢。得趕快啟動。我安慰他說,總會有辦法的。他說,等明年開春再看了。表哥你回老家,就能到我的飯店吃飯了。他說,孩子們很懂事,一聽說我們返鄉,都很高興。他說的“孩子們”,是他的三四個留在老家的孩子,由爺爺奶奶照看,閏土每月只需要寄錢回去就行。閏土回憶起他這些年在大城市雖然辛苦,但很有收獲感的經歷:每天凌晨三點半,他就和老婆起床,和面,生火,做燒餅。生意好的時候,附近好多小區的大爺大媽們排隊買,燒餅一塊錢一個,每天能賣2000多呢。一般的時候,每天也能賣大幾百,他和老婆租住一個平房,每月租金才300。他租了超市門口一個8平米的攤位做燒餅攤,每月租金好幾千。由于是小本買賣,雇不起人,燒餅攤所有的事情,都是閏土和他老婆兩個人干。他準備冒著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海邊的故鄉去。閏土回到家鄉后,由于各自奔忙,我們便很少聯系。正恍惚著,門鈴響了,閏土風塵仆仆地進來了。還是大包小包的,提了一大堆老家的土特產。我知道責怪他也沒用,便不再說他,默默地看著他把帶的東西放在地板上。我打量著閏土,回鄉這幾年,他顯得更黑,更老了,似乎也不如以前在京城打工時強壯,剛到四十歲,但已經是一副中年的氣象了。我問:閏土,這幾年在老家怎么樣?閏土的眼圈有點紅了:別提了,表哥。閏土告訴我,他2017年11月被從京城趕回鄉下老家后,流轉了幾十畝土地,種冬瓜,種蔬菜,一年到頭,比在京城打工時還累,但還不如在京城打工時賺的零頭多。有一年,種的幾十畝冬瓜賣不出去,還賠了二三十萬塊錢。我問:閏土,你有什么打算?閏土:表哥,你給我找個地方繼續做燒餅吧,我再也不回老家了。我嘆了一口氣,要知道,京城之大,現在要找個干體力謀生的地方,談何容易?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四年前被趕走的閏土,又返京了這個節日期間,我突然接到鄉下表弟,閏土的電話,一別幾年,不僅他的電話號碼陌生,他的聲音也很陌生了,變得無比謙卑而微弱。
這個節日期間,我突然接到鄉下表弟,閏土的電話,一別幾年,不僅他的電話號碼陌生,他的聲音也很陌生了,變得無比謙卑而微弱。
閏土:表哥,我來京了,能去看看你嗎?
我:你不是表弟嗎?當然可以,隨時歡迎啊。
閏土:你們還在XX區XX街道XX小區嗎?
我愣了一下,因為一別幾年,我雖然戶口和安家都在京城,但為了孩子上學方便也是顛沛流離,搬了幾次家。
我:閏土,你那都是老黃歷了。
我耐心地用微信把新家的地址和門牌號發給了閏土,約好了時間,把凌亂的房間簡單收拾一下,等他過來。
放下電話,我開始努力回憶閏土的模樣。
閏土的人生,分為兩個部分。
2017年11月18日之前,和2017年11月18日之后。
2017年11月18日,京城大興西紅門鎮一幢建筑發生火災,據官方通報,該事故造成19人死亡、8人受傷及重大經濟損失。
這一事件,深刻影響了京城打工者閏土和他的家庭生計。
火災和閏土本來沒有一毛錢關系,但火災之后,京城管事者害怕發生類似事故,開始以疏解的名義,將大批一般體力勞動者“轉移”出京城。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其中,就有閏土和他的妻子。
那段時間,我也是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在京城做燒餅攤過活的表弟,閏土,要來看我了。
他十幾歲就來了大城市,做燒餅攤20多年,由于物美價廉,他的燒餅很受附近小區的大爺大媽喜歡。
閏土:“表哥,我要回老家創業了,臨走前想看看你和孩子”。
我說,你來吧。雖然都在一個城市,我們這些年,卻只見過匆匆一面。一是他的燒餅攤由于生意太好離不開人,二是我也工作忙。大家都在辛苦謀生。
閏土便來了。
我開門,看見閏土,戴著一頂破氈帽,身上只一件極薄的棉衣,在北方冬日里渾身瑟縮著。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地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
這少年便是閏土。我認識他時,還不到十歲呢,離現在將有三十年了。那時候他們家種了很多西瓜。
閏土提著大包小袋爬了四五層樓梯,我責怪說:“你拿這么多東西干嘛?”
閏土竟然愧疚起來:“早就想來看看你和孩子,我們要走了,請你們嘗嘗我的手藝”
他打開包裹,我看見他的手,那是一雙粗壯而且開裂的大手。我知道,那是長期和面做燒餅辛苦勞作的手。
他遞我一個他做的“老北京風味燒餅”,我嘗了一口,果然又香又甜,美味極了。很難想象,這么好吃的燒餅是一個粗壯的漢子做出來的。
我說,怎么這么著急?
他說,沒辦法,火災之后,都不讓干了。正好快春節了,我回家鄉,找個地方開個小飯館吧,既能用上這些年學的手藝,還能照顧到孩子。也算兩全其美吧。
我說,這也好。
他說,現在,好多年沒回去,老家的地都包給別人了,家里四五張嘴等著我喂養呢。得趕快啟動。
我安慰他說,總會有辦法的。
他說,等明年開春再看了。表哥你回老家,就能到我的飯店吃飯了。
他說,孩子們很懂事,一聽說我們返鄉,都很高興。
他說的“孩子們”,是他的三四個留在老家的孩子,由爺爺奶奶照看,閏土每月只需要寄錢回去就行。
閏土回憶起他這些年在大城市雖然辛苦,但很有收獲感的經歷:每天凌晨三點半,他就和老婆起床,和面,生火,做燒餅。生意好的時候,附近好多小區的大爺大媽們排隊買,燒餅一塊錢一個,每天能賣2000多呢。一般的時候,每天也能賣大幾百,他和老婆租住一個平房,每月租金才300。他租了超市門口一個8平米的攤位做燒餅攤,每月租金好幾千。
由于是小本買賣,雇不起人,燒餅攤所有的事情,都是閏土和他老婆兩個人干。
他準備冒著嚴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別了二十余年的海邊的故鄉去。
閏土回到家鄉后,由于各自奔忙,我們便很少聯系。
正恍惚著,門鈴響了,閏土風塵仆仆地進來了。還是大包小包的,提了一大堆老家的土特產。我知道責怪他也沒用,便不再說他,默默地看著他把帶的東西放在地板上。
我打量著閏土,回鄉這幾年,他顯得更黑,更老了,似乎也不如以前在京城打工時強壯,剛到四十歲,但已經是一副中年的氣象了。
我問:閏土,這幾年在老家怎么樣?
閏土的眼圈有點紅了:別提了,表哥。
閏土告訴我,他2017年11月被從京城趕回鄉下老家后,流轉了幾十畝土地,種冬瓜,種蔬菜,一年到頭,比在京城打工時還累,但還不如在京城打工時賺的零頭多。有一年,種的幾十畝冬瓜賣不出去,還賠了二三十萬塊錢。
我問:閏土,你有什么打算?
閏土:表哥,你給我找個地方繼續做燒餅吧,我再也不回老家了。
我嘆了一口氣,要知道,京城之大,現在要找個干體力謀生的地方,談何容易?
我在朦朧中,眼前展開一片海邊碧綠的沙地來,上面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想: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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