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沖突的第19天,由于轟炸聲持續帶來壓力,在基輔附近的一家動物收容所,一只鹿突然沖向高墻,撞死了自己。
哈爾科夫的動物園不斷發布著訃告:馬鹿死于爆炸。袋鼠死于槍擊。羊死于迫擊炮。
為拯救火線上的動物,兩位志愿者(他們分別是一位公交車司機和一位鍋爐房工人)在喂食時死亡。一位目睹了這一切的女員工在凌晨5點發來如下的話:
“您說,您想了解動物園里人的感情。我的感情在第一天已經燃燒殆盡了。我的心里只有灰燼廢墟......我不相信我的眼睛和耳朵。我不相信這一切正在發生。我為動物們感到心痛。它們也不理解,為什么它們熟悉的人不再來看它們,為什么不再是每天都給它們喂食,為什么周圍經常隆隆作響。請原諒我,有很多打錯的地方。我們不能開燈,我幾乎看不清字母。”
盡管導彈隨時會落下,基輔動物園的50名員工連同30名家屬住進了園內。從2月24日至今的每一天里,在“每分鐘都能聽見”的轟炸聲中,他們在園中開墾土地,為動物們種蔬菜,給猩猩做酸奶。
動物死了
2月24日,俄烏沖突開始的那天起,基輔動物園的大象賀拉斯需要不定期打鎮靜劑。它17歲,有著巨大的耳朵和敏感的性格,害怕突然的巨響。動物園緊挨著一個重要的軍事設施,并且可能在俄羅斯進軍首都的道路上,在俄烏沖突初期“每分鐘都能聽到轟炸聲”。當巨響傳來,賀拉斯用力收緊自己的耳朵,來回走動,想立刻從獸欄轉移到屋里去。
一位女飼養員搬進了獸欄,在大象旁邊放一張小床,24小時陪著它。白天,她靠聽就能分辨大象正在做什么——行走、睡覺、隔兩三小時開始吃東西;夜里,大象的睡眠分3次,每次睡40分鐘,反復多次的空襲警報和轟炸聲都會驚擾它。當賀拉斯在痛苦中醒來,飼養員給它喂蘋果,說話安慰它,直到她覺得它放松了。
一些動物的聽覺更敏銳,感知力也比人類強,基輔動物園園長特蘭廷(Kyrylo Trantin)說,我們所經歷和感受到的,在它們那兒都會被放大,在沖突中,這只會讓它們更痛苦。
第一次轟炸時,斑馬受驚后向四面八方奔跑。鳥聽到巨響會往籠子上撞。
在基輔附近的一個野生動物收容所,3月14日,俄烏沖突的第19天,一只鹿在聽到炮火聲后突然疾速奔跑,撞上了墻。
“它死了。”照顧鹿的一名動物專家說到這里低下了頭:“因為它太緊張了。”
在炮火更集中的哈爾科夫,一家名為費爾德曼生態公園的動物園就處在火線上。這里由慈善機構贊助,生活著5000多只動物,對市民免費開放,孩子們可以在那里上自然課、學習動物保護的知識。這里的很多動物和常來的孩子們每周見面,是長期親密的朋友,一些動物演員和孩子們一起表演話劇,另一些動物會作為助手,參與公園為患有特殊障礙的孩子提供的心理治療。
現在,公園的主頁上每隔兩天就發出新的動物訃告,配著它們的黑白照片:
2月24日
俄烏沖突開始的第一天,5枚炮彈在公園里爆炸,一群馬鹿(一種體型像馬的鹿科動物)死亡。
3月1日
動物們的玻璃房子被炸毀,受驚的動物跑出來了。我們找到了猴子、豪豬和浣熊,一只叫辛巴的7個月大的幼獅躲在一個馬廄里。
3月7日
兩只袋鼠死于槍擊和迫擊炮。
3月17日
兩只猩猩和一只黑猩猩死于迫擊炮。
3月20日
鹿的圍地被摧毀, 9只動物死于炸彈碎片。20只鹿跑進了森林。我們呼吁獵人,請不要射殺這些動物,讓我們的鹿活下來!
3月25日
4只鹿死于炮擊。
“今天一名員工在喂食動物時死亡”
轟炸還在持續,生態公園里,還活著的動物們需要至少每三天喂一次。爆發沖突后,一些員工離開了,另一些無法到達公園。人手緊缺,動物園不得不在網上求助,尋找能到公園喂動物的志愿者。
3月7日,轟炸開始時,兩名志愿者正在給動物喂食,沒能及時返回避難所,死在了迫擊炮和機關槍下。他們一位 48 歲,是一名公交車司機,另一位27 歲,是一位鍋爐房工人。
我在社交平臺上給生態公園的多位員工都發了消息,詢問這件事以及公園的狀況,一直無人回應,一些員工的狀態顯示他們沒有連網。
直到第4天,終于有一位女員工在凌晨5點回復了。她說她沒法打電話。她用烏克蘭語打字回復,很多拼寫是錯的(后來我才明白那是為什么),她詳細講述了3月7日那一天,兩位志愿者是怎么死去的:
“當時我們在大巴里有11個人,還有大概7個人當時還住在動物園里。我喂了‘兒童與動物劇院’的動物們。有狗、貓、羊駝、矮馬、山羊、綿羊、兔子、黃鼠狼、鴿子、豬。都是些馴服的,是和孩子們一起工作表演,帶著愛養大的動物演員。在和平時期有3個大人照顧著它們。孩子們每周末都會和動物們一起玩,給它們梳理毛發,帶它們出去散步。這些是免費的。沖突期間人手不夠,需要以極快的速度給動物喂食......
我們剛到達公園,轟炸就開始了,非常頻繁,而且離我們很近。我們開始向停著巴士的出口跑,還沒跑到就看見一個員工的尸體,他面朝上躺在行政樓的入口處,臉上都是血沫,我們是根據衣服認出他的。所有人集中到了地下室里,等待轟炸結束。沒有信號(公園里從沖突的頭幾天起就沒有水、暖氣、電和信號)。只有司機沒跟上來。有人在入口處看見了持槍的俄羅斯士兵。大約一小時后,射擊變得更加猛烈。男人們走到大巴前。司機躺在一旁,全身是血,他的頭被打爆了。大巴也冒著煙。我們乘運送飼料的小貨車離開了。我們坐在車的地板上,周圍都是槍聲,我們死去的同事就躺在旁邊......
您說,您想了解動物園里人的感情。我的感情在俄烏沖突的第一天已經燃燒殆盡了。我的心里只有灰燼廢墟。現在只有希望,希望勝利很快就會到來,這可怕的一切終會結束。我不相信我的眼睛和耳朵。我不相信,在21世紀在我身上會發生這一切,也不相信這一切正在發生。我為動物們感到心痛。它們也不理解,為什么它們熟悉的人不再來看它們,為什么不再是每天都給它們喂食,為什么周圍經常隆隆作響。請原諒我,有很多打錯的地方。我們不能開燈,我幾乎看不清字母。”
3月13日21:35 ,兩位志愿者去世6天后,費爾德曼生態公園發布了一則新的訃告,逝者是一位36歲的飼養員:
我們很遺憾地通知您,今天費爾德曼生態公園的一名員工在喂食動物時死亡。對于謝爾蓋·伊萬諾夫來說,對動物的熱愛和對它們的責任從來都不是一句空話。感謝像謝爾蓋這樣的人,我們的動物在這樣可怕的條件下幸存下來,他是充分展示人性的人之一。失去這么優秀的人是痛苦的。
我們衷心感謝所有冒著生命危險幫助動物的員工和志愿者,但我們敦促您不要忽視安全規則。請勿擅自進入生態園內,請勿喂食動物。他們很害怕,并且會表現出不可預測的行為。
永遠懷念謝爾蓋。為勇氣、人性和對動物無私的愛深深鞠躬。我們與他的家人和朋友一起哀悼。
動物快跑
從3月9日起,費爾德曼生態公園嘗試疏散動物,但要從火線上救出5000多只幾乎不可能,只能優先救喜熱和更脆弱的。為了躲避炸彈,開辟安全通道,他們建起很多圍籬,園長費爾德曼(Alexander Feldman)在社交平臺上寫道:“幾天里我們已經在公園里建造了10年的東西。”
動物們被轉移到了其他動物園的避難所、公園員工和志愿者的家。截至3月26日,他們疏散了全部動物的20%——1000多只。園長費爾德曼拍下一段自己家里的視頻:
“我的房子變成了諾亞方舟。每個房間,每個角落都住著一只動物。水池里有禿鸛和烏龜。這里有猴子。我腳下還有4個箱子的家庭寵物。”
與此同時,在距離基輔不遠處的兩家野生動物收容所,一些動物正被轉移到更遙遠的地方——波蘭,甚至是德國。這是兩家相鄰的收容所。和平時期,它們從馬戲團、餐館、私人庭院的狹窄籠子里救出受虐待的野生動物,幫它們康復,再把其中一些送去更好的棲息地。兩家收容所的主人都是女性,施克維雷亞(Marina Shkvyreya)和波波娃(Natalia Popova)。波波娃的機構生活著老虎、獅子、猴等80多只動物。施克維雷亞的收容所里有7只熊,官網上寫著:
“在這里,它們可以在草地上奔跑、挖洞、在池塘里游泳,還可以做熊。”
但爆發沖突后,波波娃的獅子快斷糧了,施克維雷亞時刻擔心圍欄被炸,熊會跑出來傷人。因此必須疏散。施克維雷亞要把7只熊送到500多公里外,烏克蘭西部利沃夫的一個救助基地,再轉到德國;而波波娃不得不在80只動物中挑出20只(取決于哪些更可能在長途運輸中存活),運到1000多公里外的波蘭波茲南動物園,最后她選了6頭獅子、4只老虎、1只非洲野狗和1只卷尾猴。
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要知道即使在和平時期,運輸這種危險動物都是一項很危險、壓力很大的任務”,施克維雷亞說。
施克維雷亞需要一輛能裝進7只熊的車,一個樂隊借了她一輛。沒有足夠大和多的籠子,她找了3個焊工志愿者來臨時做。每只熊有250kg,再加150kg的籠子,相當于七八個人那么重,她和丈夫搬不動,又找了附近的5個人幫忙裝車。
最難的是讓動物進籠子。她們的麻醉劑不夠,只能靠“勸說”,可那些動物“不會吼叫,也不亂跑,就像小孩賴在地上一樣坐著不動”,施克維雷亞說。
一只亞洲黑熊愛吃胡桃,她就拿一把胡桃,呼喚熊的小名“Mavina”——熊熟悉她的聲音,從前這一招常常奏效。
“但熊當時處在一個有壓力的狀態”,最后她拿著胡桃,呼喚了兩小時才把熊哄進去。
她們給一只1歲大的小公熊打了少量麻醉劑。它睡著時還咬著旁邊的一件衣服。她們把它放進車里,它也不松口,她們怎么都沒法把衣服從它嘴里拽出來。
一只最大的熊打完麻醉劑,眼看就要被拖進籠子了,這時司機從一旁走來想幫忙,他的手伸錯了地方,抓住熊的耳朵,熊一口咬住了他的袖子。“幸運的是我們在邊上備了雞”,熊看到雞就松了口,司機沒受傷。
輪到獅子時,她們做了一個遠程遙控的小裝置,裝在籠門上,按一下門就會落下。裝好后,她們故意從旁邊走過,藏起來,讓獅子以為人都走了,放下警惕走進籠子,這時她們就按開關。
施克維雷亞最后開著兩輛車出發了,一輛卡車裝熊和兩只狗(從前生活在收容所),她和丈夫開一輛小車,放行李和她們的寵物——3只狗、4只貓、1只蝸牛。波波娃的收容所陸續出發了4輛卡車,共裝著40只動物,其中20只來自她自己的收容所,還有20只是其他地區的。
波波娃的第一輛車剛出發不久就撞上了俄軍。
“當時是晚上,我們邊上經過了俄羅斯的部隊,有很多武器,很多人四散而逃,我坐在車上,黑暗中和我的動物們一起目睹了這個過程。”波波娃說。
等待接收這批動物的波茲南動物園園長伊娃(Ewa Zgrabczyńska)則記得,當時波波娃給她打了電話,“她小聲說她坐在車里,能看到坦克,我懇求她離開動物保護好自己,但她拒絕了”。
為了避開俄軍,他們一路向西,但開出100多公里后又遇到轟炸,于是車隊又向南,一路上他們不得不多次折返,因為“路都被炸毀了,到處都是洞”。
車開了3天3夜,因為“行駛在路上非常危險,越快越好”,車“一次都沒有停下來”,波波娃說她們那3天“一分鐘都沒睡”。她們給動物們喂食的方式是“把準備好的東西往后扔進籠子里”。動物們一路在叫。
“我很抱歉,但現在至少這些動物還活著,車開得非常快,沒有辦法安慰動物。”波波娃說。當3天3夜后車終于抵達波蘭邊境,波茲南動物園園長伊娃記得動物們“滿身灰塵,饑腸轆轆,驚慌失措”。
施克維雷亞運送熊的旅程只有波娃娃的一半,因此也順利得多。兩只打過麻醉劑的熊在最后兩小時醒了,它們吼叫,拍打籠子和車,“但除了快點開也做不了什么”。
車開了20多小時,還順路捎了些別的人——受了傷要去醫院的人、帶著孩子的婦女。
為了讓動物吃飽吃好
我們開墾、種菜、做酸奶
基輔動物園是烏克蘭首都唯一的一家動物園,也是全國最大的動物園,那里有400多個物種,2000多只動物,但沒有疏散任何一只。園長特蘭廷說,園內有不少動物體型太大,或是健康狀況不允許。比如烏克蘭唯一的一只大猩猩托尼,要疏散就必須打麻醉劑,這對一只47歲的猩猩來說風險太高了。
“所以托尼留在這里,我們也留在這里,照顧它。”特蘭廷對一位記者說。
“他是這座城市的象征,英雄不跑。”
俄烏沖突的第一天,基輔動物園的50名工作人員主動報名,帶著30名親屬,住進了動物園。一個未完工的水族館成了員工和家屬們的防空洞。他們用木凳拼成床。
每天6點半,園長特蘭廷起床,7點到動物園巡視,檢查前一夜的情況,9點再巡視一次,此后他和員工們一起拉運食物和建筑材料、修繕圍欄,一天喂四次動物。19:30,確認所有人和動物都藏好了。8點宵禁后,和員工們開電話會議。
和特蘭廷通話時,他說得最多的就是動物們都吃什么。他說爆發沖突后動物們正因為精神壓力大,反而更能吃了,每次分的口糧都能吃完80%。兩周前,基輔附近的一個私人動物園被轟炸了,送來一群死里逃生的猴子,它們一個個看上去非常緊張,1只能頂3只的飯量。
俄烏沖突前一周,特蘭廷就聽說要打仗,提前囤積了夠吃1個月的食物。爆發沖突后,每隔幾天還會有員工出去采購,“有時他們用自己的錢支付”。一些歐盟國家給他們捐了食物,麥當勞也給了他們1000個用來做漢堡的面包。
但特蘭廷關心的不只是食物的供應量。俄烏沖突之前,基輔動物園正在探索一種照顧動物的新模式:他們把狹窄的蘇聯式圍欄換成了通風更好、更注重動物福利的圍欄;他們在每只動物生活的場地涂抹不同的氣味,模擬自然中的效果;為了讓動物吃東西的過程也貼近自然——要自己想辦法獲取,而不是被投喂,他們把盛食物的容器切割成各種形狀,藏在不同的地方,這些都意味著巨大的、繁瑣的工作量。
他們甚至出了一本書來介紹這些經驗,里面記錄了幾十種給動物喂食的方法:
·用黃麻袋做動物模型(斑馬、兔子、小豬),上面涂抹對應動物的氣味;
·如何給長頸鹿做水果籃;
·浣熊的食物要放在切開的南瓜殼里;
·夏季為動物提供“冰淇淋”:比如熊會得到放在冰塊里的一條魚。
·......
如今沖突已持續一個多月了,轟炸聲每天傳來,導彈隨時會落下,但動物園還在堅持盡量用這樣的標準對待動物。特蘭廷一說起爆發沖突后動物們要怎么改善飲食就滔滔不絕:
“最大的問題是動物作息習慣的改變,比如斑馬已經兩三周沒出來了,它們壓力大。獅子習慣了早上10點到戶外,晚上6點再回去,現在就只有三四個小時能在外面,更多的時間在屋里睡覺,我們因此不得不調整動物食譜,保障它們的身心健康。
獅子正常情況下一周六天只吃牛肉,每只每天要吃7公斤,現在變成第一天吃牛肉,第二天吃兔肉......還有一些動物現在不是只吃肉了,要在肉里混一些燕麥......
以前動物們要吃類似維生素片的東西,但藥廠爆發沖突后不運轉了,就只能用蔬菜水果代替,而且它們不能外出曬太陽,更需要攝入維生素。我們會給它們做蔬菜或者水果沙拉,人吃的那種......”
特蘭廷說,為了保障動物食物的豐富性,全體員工最近在園里開墾土地,種燕麥和小麥。他們還建了一個20平米的溫室,種各種綠葉植物、綠色蔬菜、綠蔥,“比如長頸鹿就非常喜歡綠蔥”。他們使用催熟燈,7到10天就能收一次給動物吃。
他們還給唯一的大猩猩托尼做酸奶。
給猩猩看動畫片
“快樂的動物意味著好的動物園和快樂的城市,當人們看到我們的動物時,我們不想引起憐憫。”特蘭廷說。
沖突爆發以來,當動物們在持續的轟炸聲中驚慌失措,為了安撫動物,飼養員常常和它們聊天。
“當飼養員進入獸欄,通常會說:‘你好嗎?’‘你感覺怎么樣?’這種交流就像和自己親近的人交流一樣。對于我們的飼養員來說,它們不僅僅是動物,更是家人。他們有的像和自己的兄弟在說話,有的像是和自己的孩子在交談。”園長特蘭廷說,盡管動物不懂人的語言,但它們能從語調中聽出人的心情,這是非常重要的。
飼養員還在每天給大象檢查腳,然后檢查口腔。
工作人員注意到大猩猩托尼很孤獨,因為沒有游客了。為了讓它能看到人臉,他們每天給它看兩小時非洲的電影和動畫片。
一只小狐猴剛出生就被母親拋棄了,工作人員覺得這種反常的舉動可能和壓力有關。他們把小狐猴帶到辦公室,用毛茸茸的布包裹它,模仿母親的溫暖,還用注射器喂它嬰兒配方奶粉。他們給它取名“ Bayraktar”——烏克蘭軍方使用的無人機的名字——這種無人機被譽為烏克蘭保衛領空的秘密武器。他們說,這意味著這只小狐猴在如此多的破壞中到來“是一件積極的事”。
最近一周,他們正在準備夏季獸欄,打算隨后把動物們放進去,讓它們有機會散步、曬太陽,盡管那樣有風險。
“不過過冬的建筑也不是堡壘,如果炮彈真打中的話,哪兒都不安全。”特蘭廷說,他觀察到大象非常想到室外去,它總站在室內和戶外的交界處躊躇,似乎在擔心什么,“這種情況下我們就不干涉大象,讓它自己做決定”。
獻給全體市民的說明書
特殊時期如何照料動物
3月7日,俄烏沖突的第12天,基輔動物園在社交平臺上發了一條動態,提示市民:
“制定應急預案時,不要忘了你的寵物!”
下面是幾類動物的具體注意事項:
鳥
提前從籠子里清除所有會傷害鳥類的多余物品,包括切割的木條、喂食器、飲水器。飛行期間,籠子要移到最安靜的房間(儲藏室、廁所、浴室等)......不要換動物的籠子!它需要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味道。
爬行動物(烏龜、蛇、蜥蜴)
這種情況下,聚居區可能停電、炎熱......最好逐漸讓動物進入冬眠狀態。停止喂食。
貓和狗
和動物交流。多撫摸它們......不要過度喂養動物,因為壓力會影響動物的胃腸道。
小型哺乳動物(倉鼠、老鼠、豚鼠等)
把動物移到房子里最安靜的封閉空間。你可以用毯子包裹動物的籠子,但無論如何都不能用膠帶或厚布,因為動物需要氧氣。為了安撫它,可以把它抱在懷里。
堅守動物園
“沒有別的道路可以選擇”
每天晚上,基輔動物園的一部分員工睡在防空洞里,另一部分坐著值班,仔細聽外面的情況,天亮后查看是否有動物傷亡。
2 月 25 日,動物園附近發生了交火,“子彈從我們身邊飛過”,特蘭廷說。
最近一周,他們每天能聽到三四次防空警報,每小時有一兩次巡航導彈。烏軍會嘗試擊落導彈,攔截成功時就會有殘骸掉下來。
一天清晨,一枚導彈的殘骸掉進了動物園。幸好,人和動物都不在室外,沒有傷亡,只震碎了一些玻璃,他們花了兩天來修補。
在那之后,他們更害怕了。
“我們不知道這些火箭炮和導彈什么時候會落下。現在這種陽光燦爛、溫暖的春日,誰也不能確定這些火炮會不會落在自己、自己心愛的人和動物身上。”
當空襲警報響起,人可以躲進防空洞,但動物不行。因為住在動物園,它們也不能像在森林里一樣躲藏和奔跑,而一旦離開動物園,它們的選擇就比任何人類都少,“那將是有坦克的街道”。
“我們沒辦法保護這些動物。”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特蘭廷有點感傷,他說一旦真正的危險到來,他和員工們并不能改變什么。
當我聯系上特蘭廷,電話里,他的聲音聽上去還算樂觀。他說自己正站在一頭大象旁邊。我提到一只動物的名字,他就會笑著重復那個名字,然后以極快的語速講那只動物的海量日常,從“它零食愛吃香蕉和酸奶”講到“每天喜歡曬太陽兩小時”。問動物飲食的變化,他能從打仗第一天的食譜講到第二天,再講到第十天。
最后,他反復表達了堅守動物園的決心,倒不是因為危險過去了,而是他們“沒有別的道路可以選擇”。
“動物園的工作人員和一般人不同,他們在動物面前有一種責任,動物們之于工作人員就像是幼兒園里的孩子或養老院里的老人。如果家中發生什么事,您是不會把自己的孩子留在家中自生自滅的,您還是會來找自己的孩子。”
“有的員工把自己的親屬也帶過來了,我們現在身邊有自己的親人,也有在獸欄里的親人。我們現在對所有住在動物園里的親人承擔著很大的責任。”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了防空警報的聲音,特蘭廷加快了語速說下去:
“家屬里是有老人和小孩的。比如我的媽媽,她已經80歲了。我們這里還有大約10個孩子。他們在這里更多的是幫助我們保持‘家’和‘工作’的平衡。如果當您也生活在戰亂中,對于您來說最重要的就是不被內心的痛苦折磨。當您工作時家人就在身邊,您內心也會好受一些。”
“現在……”
他的話被一聲爆炸的巨響打斷了。
“你們聽見了吧?離我們不遠處的防空系統又開始忙活了。”
“現在我們就這樣生活著。好吧,再見了,防空警報又開始了,我們又要去防空洞了,請原諒我……”
電話掛斷了。
我不能去參軍
因為離開我它們就會死
3月10日,熊收容所的主人施克維雷亞在社交平臺上發了一條動態,視頻里,兩只小熊正在新的保護地玩一根被吊起來的木頭。配文寫著:“孩子們永遠不應該知道戰爭是什么。”
“我們感到難以置信的安慰,看到所有的熊都活得很好。”施克維雷亞說,熊到了利沃夫后適應得很快,很開心,“現在它們嘗試融入新環境,認識新的熊,交新朋友”。3只熊一周后又被送到了德國的動物收容所,過上了野生、自然的生活,那里有一群熊,還有帶湖泊的大森林。剩下的4只熊,她打算在爆發沖突后帶它們回到基輔的家。
她的鄰居,波波娃的動物們到達波蘭后,分散到了比利時、西班牙和波蘭本地的動物收容所。一對雙胞胎獅子被診斷出骨折和營養不良,將得到醫治,一只患有眼疾的非洲野狗可以做手術。
波波娃滯留在利沃夫,等待著相對安全的時機回基輔。她惦記著還留在收容所的近100只動物,擔心它們“要么死于炸彈,要么死于饑餓”。波茲南動物園曾建議她留下來避難,她拒絕了,她想著那些動物“除了我也沒有人會照顧它們了”。2月24日爆發沖突以來,她沒回過家,直到運送動物前一直睡在收容所。
施克維雷亞也是在爆發沖突當天就趕到了收容所,此后一直和丈夫睡在12平米辦公室的沙發上。操心熊的同時,她還在擔心父親。剛打仗時,她的父親在基輔周邊的一個小城市,是當時沖突最激烈的地方,那里停水停電,沒有天然氣,有的是持續的火災和槍擊。
“每隔幾分鐘我就要查看新聞,無止境地看新聞,瀏覽網頁,看電視新聞。尤其是當我和動物在一起,而我爸爸還在更危險的地區,那里被毀了以至他甚至沒法逃出去,只有確保他是安全的,我才能入睡。”
直到爆發沖突一周后,她的父親決定冒險逃離,通道是這座城市到基輔的唯一一座橋。她的父親也養了一只貓,那天他抱著貓往橋上跑。那段路平常只要走15分鐘,但為了躲避轟炸,他走了三四個小時。
施克維雷亞是收容所的主人,同時還是基輔動物園的首席動物科學家,她說自己和同事們其實都有很多機會出國,爆發沖突前他們就收到了波蘭、愛爾蘭等國家的工作邀請,還提供住所,但他們都沒去。
“我們決定留下來保護我們的事業。我們要喂養這些動物,要在烏克蘭保護他們。這是我們奉獻了一生的事業,如果放棄了就感覺我們失去了所有。這是我們存在的意義。”施克維雷亞說。
費爾德曼生態公園的員工們還在堅持營救動物。3月24日,官方主頁發布了動態:
“救援行動繼續成功!疏散重達100公斤以上的海龜不容易,但我們做到了......疏散將繼續,直到我們所有的動物脫離危險。”
特蘭廷說,最近幾天,基輔動物園的情況也好了一點。炮火轉移到了基輔周圍20到30公里的地方,“不是每一分鐘都能聽到火炮和打仗的聲音了”,動物們的狀態也因此好了一點,爆發沖突后一直躲在室內的斑馬也走到戶外吃早餐了。
雷布琴科33歲,是一名每天騎自行車上下班的飼養員。當一位記者前去探訪動物園,空襲警報響起,記者看到他還靠在圍欄邊,給一只17歲的長頸鹿喂香蕉。他說他的很多同齡人報名參軍了,但他沒考慮過這條路,他抵御沖突的方式是讓這些動物活下去。
“我正在照顧長頸鹿、鹿和馬,我不能去參軍,因為離開我它們就會死。”雷布琴科說。
警報聲還在響,雷布琴科繼續給長頸鹿喂香蕉。那位記者注意到,喂食時,雷布琴科和長頸鹿都沒有眨眼。
*感謝徐柏隆、盧若云對本次采訪提供的翻譯支持
*感謝林煒鑫對本文給予的幫助
部分信息來源:
The Washington Post. A blast-stressed elephant and an abandoned lemur: The war within Kyiv’s zoo
作者———洪蔚琳
hongweilin@mianduifuza.com
采訪——洪蔚琳 王瀟 編輯——曾鳴
顧問——魏玲 插畫——余木 運營——欣怡
視覺——梁爽 創意——Vicson 版式——日月
出品人/監制——曾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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