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期

周海富帶著“旺旺”在洗菜橋街巷里，已轉了很久。

帶著歷史滄桑的臨海古城，熱浪逼人，隱匿在市區繁華中的小巷彎彎繞繞，住家和沿街店鋪大門緊閉。

每當“旺旺”經過門口，義無反顧地往前走，周海富知道里面沒戲。他很信任這個隊友。

40多分鐘后，“旺旺”在一幢4層樓房前停下，搖晃著尾巴。它在告訴周海富一個秘密：就在這里！

“旺旺”，是只馬里奴阿犬，今年3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周海富，是臨海市公安局刑偵大隊警犬基地訓導員。

警犬基地，在臨海郊區獅子山腳，多次被公安部評為“優秀警犬基地”，周海富和同事們在這片山里度過了26個春夏秋冬。

來自獅子山腳下的“旺旺”，仿佛自帶氣場，每次出現場，都雄赳赳氣昂昂，從沒失手過。

“旺旺”是周海富帶的第8只警犬。

今年6月8日，一個姑娘報案，家里的一對鉆戒和一對黃金戒指被人偷了，當初花了27000元買的。

調取監控后，有個男子形跡可疑，民警推斷是他干的。

抓到他的時候，他身上沒贓物，他以沉默抗拒。

幾天前，他從貴州來臨海，這里并沒有親戚和老鄉，監控拍到了他從洗菜橋一條巷子出來，沒有更多信息。

洗菜橋原是一座古橋，早已沒了蹤跡，原址在臺州府城東門外。相傳，宋理宗的皇后謝道清未入宮前，曾在橋下洗菜，后來被朝廷派來選美的大臣看中，推薦入了宮。

如今，洗菜橋只保留了名字，成了一條路，縱橫交錯的巷子里，商品、賓館林立。民警挨家挨戶敲門，大家都說沒來過沒見過。

6月14日，周海富帶著“旺旺”前往現場。“旺旺”從半歲開始，已經被指定了職業方向：追蹤犬。

前一晚，下了一場大雨，對“旺旺”來說，這是一次考驗。

從嫌疑人出現的地方開始， “旺旺”要找的范圍寬泛， 涉及上百幢房子，“旺旺”嗅過嫌疑人的鞋子，“秒懂”周海富的指令，立即開始埋頭干活。

讓它停下腳步的那幢4層樓，是家小賓館，每層都有六七間房間。之前民警上門調查時，老板拿著照片看了一會說，沒見過。

“旺旺”上了二樓，在一扇門前，用小鼻子拱著緊閉的房門，尾巴搖晃的節奏加快。一進門，它就咬住被子，又從床底下找到一只襪子。

民警們在房間里，搜出背包、駕駛證等，還有一雙藏在陽臺水箱里的鞋子，和監控視頻里嫌疑人穿的那雙一樣。

嫌疑人再也無法保持沉默。

來自獅子山腳的“旺旺”，仿佛自帶氣場，每次出現場，都雄赳赳氣昂昂，從沒失手過。

狗毛在火光中滋滋地燃燒，院子里飄蕩著羊肉烤焦的味道。

3年多前，我第一次在獅子山腳見到周海富和他隊友。

辦公、宿舍合用的兩層樓房，有些老舊，部分墻體已剝落。

犬舍剛翻新，里外套間，第二層走廊的護欄還是時髦的玻璃碳鋼結構，每間犬舍的鐵門上，掛著警犬的簡介及訓導員的名字，還有飼養制度。

基地門口有塊菜地，菜地里長滿黃橙橙的油菜花和肥嫩的包心菜， 有著遠離城市喧囂的田園氣息。

周海富在訓練中

那天我們見面的時候，天剛蒙蒙亮。海富的徒弟周永杰早就起床鉆在狗舍里打掃衛生。他打掃衛生一絲不茍，掃出厚厚一團狗毛，然后集中堆放在院子的角落，掏出打火機點燃。狗毛在火光中滋滋地燃燒，院子里飄蕩著羊肉烤焦的味道。

打掃后，他按順序把一條條警犬遛到院子外的草地大小便。

“小虎——便！小美——便！大餅——便！油條——便！”

他像操持一頓豐盛的早餐一樣，指揮著警犬們大小便。這些乖巧的精靈在草地上弓著身子，瞪著斗雞眼，開始大便。或者對著一棵樹翹起一條腿，歪著嘴巴笑嘻嘻地小便,懵懂的樣子令人捧腹大笑。

“當一個合格的訓導員，你得適應這些狗屎、狗尿，還有狗毛。你要是看到狗屎就捏起鼻子，對不起，你不是當訓導員的料。”滿臉青春痘的周永杰，旁若無人地撣著身上的狗毛，對我驕傲地論述當一個合格訓導員所要具備的基本修養。

“大屁股，你別吹了！趕緊收拾東西，把弟兄們拉出去訓練。”海富嘴里咬著饅頭，沖著周永杰扯著喉嚨嚷嚷道。

周永杰臉紅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對我說：“老師頭（臺州方言，老師傅的意思）催了，咱們收拾一下馬上出門。”

警犬基地專用的警車是輛三排座的吉普，最后一排改裝成警犬專座。我們坐在車里聊天，警犬就在我們頭上吐著舌頭哈哈喘氣。

“出發！今天去永豐山頭訓練。”海富拍拍徒弟陳劍的肩膀。

它心無旁騖地迅速追蹤過去，不要說地上的骨頭了，就連兩邊的圍觀者，看都不看一眼。

警犬基地有4名訓導員,陳劍既是訓導員，也是駕駛員，還負責食堂洗碗。另外兩人會開車、會做飯、會打掃衛生、會種菜、會洗碗，每個人都身兼數職。

汽車一路翻山越嶺，開了半個多小時，最后來到一個開闊的山頭，山腰是一片茂密的橘子林。海富說，他每天都得換著地方訓練，不僅去山里，也要去氣味復雜的地方。不僅早上要訓練，有時深夜也要訓一下。很多刑事案件發生在深夜，警犬必須隨時適應千變萬化的工作環境。夏天，訓練時間會提前，因為太熱，怕警犬中暑，這是致命的。

2012年8月30日，臺州開發區的一家燴面館發生一起投毒案。老板夫婦都中了毒，老板娘生命垂危。經檢測，飯店的湯料里有毒。

海富帶著“大毛”去現場。

案發地點是人流較旺的街區，圍觀群眾多，沿路的垃圾堆還有很多雞骨頭、豬骨頭，有人還等著看“大毛”遛彎吃骨頭的好戲。

可“大毛”是誰啊，它心無旁騖地迅速追蹤過去，不要說地上的骨頭了，就連兩邊的圍觀者，看都不看一眼。到不遠處的另一家“燴面館”，“大毛”興奮起來，沖進飯店老板劉某的房間，把床上的毛毯給叼了出來。

劉某交代是自己投的毒。

8小時內，就破了案，社會各界評價很高，上級領導對臨海警犬基地給予充分的肯定。

2008年4月22日，臨海國防苑路邊發生一起持刀搶劫出租車案。3名犯罪嫌疑人已經跳進路邊的稻田逃走了。

海富和搭檔立即帶警犬“多多”來到現場，以犯罪嫌疑人逃跑留下的鞋印作為嗅源。“多多”得到指令后，迅速沿著田間的一條機耕路一路跑去。一直追出了600多米，從路邊的水田拐到麥田時，“多多”背毛盡豎，發出憤怒的低吼，跳起來直撲麥田中間。

麥田深處傳來一陣呼救聲，大家上前一看，“多多”正咬著一個犯罪嫌疑人的腳往訓導員身邊拖。另外2個犯罪嫌疑人戰戰兢兢地舉起雙手，不停地喊著：“別咬我，我自首。”

警犬咬住了犯罪嫌疑人

“真是開了眼界！”在場的人都說。

大毛、多多的敬業，當然和海富他們對它的嚴格訓練分不開，畢竟是狗，有愛玩的天性，光是訓練它們工作時不分心，對路邊的食物目不斜視，就動了無數腦筋，流了無數汗。

“小虎”墓前，放著一束白菊，一面錦旗，還有它生前愛玩的小球。

那次采訪，我配合海富他們進行了一次山上的搜捕訓練。

我偽裝成嫌疑人，在山上跑了三公里左右，躲進樹林隱蔽起來。“小虎”一路追蹤過來，不到五分鐘，就把我當場逮住了。

“小虎”也是只馬里奴阿犬。我一直想著，有機會再去看看它，哪想，機靈的“小虎”，前年春天，因為一場上山搜救，過于勞累去世了。

2020年2月16日，臨海杜橋鎮龍王村39歲的村婦阿飛走失了。

村里人說，阿飛一大早在小店買了東西后，往龍王十八潭那走了，在村委會的監控里，看到她一個人走進去，再也沒出來。

進山和出山，都只有一條小路，推斷阿飛還在山里。

龍王十八潭是條峽谷帶，全長約12公里，起點在龍王村，終點在涌泉鎮蘭田山。

十八潭水流很急，路邊又濕又滑，人很容易滑進去。

出事時候正好春節，一直下雨，村里老人說，以前出事的人，大部分是滑進潭里淹死的。

阿飛人胖胖的，200多斤重，小時候腳上做了手術后，反應比以前慢了，平時人總是笑瞇瞇的，她丈夫是個普通木匠，夫妻倆沒孩子，但感情蠻好。

周海富和同事帶“小虎”出任務時，派出所、村里、救援隊等幾百人都已經找了好多天了。

叢林搜尋是最難的，派來的無人機也無果而返。山勢險峻，荊棘叢生，人走不過去，無從下腳……小虎上。

一天搜下來，周海富的“微信運動”顯示超過3萬步，“小虎”的路程起碼是周海富的3倍。

好幾次，小虎不小心從巖壁滑進十多米落差的深潭，它迅速站起，抖落身上的水，爬上來，繼續……

春寒料峭，山溝溝里四處結冰，山雖然不高，海拔500米左右，但山路過于難走，每次爬上去一趟要兩三小時，每天的搜救要持續七八個小時，“小虎”翻山越嶺，搜了兩天兩夜，吃力地喘著氣。

“小虎”生前最后出任務那天，快到山頂最后幾公里，周海富猶豫了。

他痛苦地說，小虎體能已經到達極限，再走下去會沒命了。

周海富帶的第一只警犬“狼牙”，是只德國牧羊犬。一次，追蹤嫌犯，半路上，突然倒地昏迷。周海富哭著抱著它去搶救，可它再也沒醒來，才4歲不到。后來解剖，法醫告訴他狼牙得了肺炎。

周海富一直責怪自己當時經驗不足，沒注意到“狼牙”前幾天精神不好。他不想再有這樣的失誤。

領隊聽了，咬咬牙，說：老百姓的命，比狗重要！

周海富含著淚帶著“小虎”繼續上山 ，小虎聽話，只要周海富不喊停，它也不會停止工作……

那次，小虎累得趴在地上，吐了。

回到基地，小虎病懨懨的，看到海富，耷拉腦袋步子緩慢，不像以前每次都要沖在人的前面，周海富給它加餐，就連平時愛吃的牛肉，“小虎”也吃得很慢。

“小虎”在自己的犬舍轉來轉去，發出“嗚嗚”的聲音，舔舔海富的手，又抬頭看看海富，眼淚慢慢地從眼睛里流出來。

海富開上車，陳劍抱著“小虎”坐在后排，往醫院趕。

開出沒多久，“老師頭，老師頭，‘小虎’不動了”。海富停下車，“小虎”沒動。醫生也無力回天，“看著‘小虎’在我手上一點點涼掉”，海富回憶起來，哽咽了。后來，獸醫給它做檢查，發現是因為過度疲勞誘發了心肌炎。

“小虎”走的那天，正是阿飛失蹤的第十六天。

小虎走的第二天清晨，晨練的村民看到阿飛從山上走下來，還穿著走失時穿的紅衣服，胖胖的阿飛一下瘦了很多，后來稱了下，足足瘦了50多斤。

阿飛說自己是跟人進山的，往山里走，后來其他人就不見了，她就一直呆在半山腰，餓了就吃點草充饑。她還說出帶她去的人的名字。

但監控顯示，阿飛走失當天，除了她本人，再也沒人進過山。而她說的那些人，在二十多年前已經去世了。也許，是她一個人在山里產生了幻覺吧。

村里老人覺得這事詭異，覺得是“小虎”的命換了阿飛的命。

“小虎”來警犬基地時，才3個月大，經過訓練，2017年初，正式上崗。在它4歲不到短暫的生命里，出現場60多次，成功破獲各類案件20多起。出任務前，“小虎”剛被公安部南京片區評為“十佳刑偵犬”，走的那天，獎狀還沒寄到。

海富在基地，圈了塊空地，四周圍了磚塊，把“小虎”安葬在此，3月10日上午，周海富和同事們給小虎舉行告別儀式。

“小虎”墓前，放著一束白菊，一面錦旗，還有它生前愛玩的小球。小伙伴“灰狼”“油條”“小白”一直叫著，仿佛在呼喚它的名字，在場的人無人不哭……

在我心里好像養大的孩子突然沒了。

3年前，我見周海富時，曾提出想見一見當年破獲杜橋一起孩子被害案的“大毛”。

海富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說：“前年（注：2016年）就病死了，我親手埋了他。”他臉上掠過一絲悲愴。

“大毛”埋在獅子山上，和它一起的還有其他的小伙伴，“捷克”“狼牙”“加油”“蘇克”“多多”……

這些年，陸陸續續的，他帶的6只警犬先后去世，每次，當自己帶的犬離開，周海富都會哭，離別的傷感會延續很多年。

他給它們都豎了墓碑，墓碑記錄著這些警犬短暫的一生中曾經的輝煌。

海富給警犬的墓地上種了松樹，樹冠籠蓋著，為小家伙們遮風擋雨。

海富撫摸著墓碑，“它們啊，被選中的那天起，注定要犧牲一切。”

基地創建至今的26年，有40多只警犬去世。它們大多數不是因公犧牲就是病死，即便是健康的警犬，大部分生命也只有短短10年左右。

“大毛”“狼牙”“加油”“蘇克”……都是壯年病死的，就像從小超負荷訓練的運動員，到了中老年就疾病纏身。

2015年4月17日，一個4歲小朋友在村里玩耍的時候離奇失蹤了。

孩子家的附近有好幾口河塘，大家推斷孩子可能掉河塘了，當搜尋人員把附近河塘的水全部抽干，還跳進去把塘底的泥漿全部摸了一個遍后，還是找不到人。

大家的心越揪越緊，隱隱約約感覺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警方推斷孩子根本沒有出村。所有證據逐漸指向其中一位女鄰居周某。但周某家已經搜過了，沒發現孩子。

第二天晚飯時，周海富帶著“大毛”到周某家，“大毛”嗅了嗅孩子的衣服，聽到 “搜”的指令，頓時精神抖擻，“撲哧撲哧”地吸著鼻子，直沖房間。

刑偵、巡特警馬上跟了進去。一直很淡定的周某，看到大毛，臉色一下慘白。

“大毛”對房間角落的一堆疊得比人還高的漁網，搖著尾巴示警。民警開始搬漁網，一疊又一疊的漁網被搬出來。

周某也出現了反應，她額頭淌著粗汗，閉著眼睛。突然，網堆里露出一只小腳，可惜，小孩已呼吸全無……

根據周某后來交代，這里就是她的作案現場。作案后，她曾想著轉移遺體，但因為警方已經在村里布下天羅地網，24小時無休排查，一直無法轉移。

我曾當時參與這場大搜尋。我還記得，一天搜下來，大家都慢慢變得絕望，坐在警戒線旁邊的石頭上一支又一支抽著煙，誰也沒說話。后來，我聽說是“大毛”幫助破了案，想著有機會要去見識見識它，沒想，見到它的時候，已成了一塊墓碑。

“在我心里好像養大的孩子突然沒了。”那天，天氣有點悶熱，海富擦著眼角的汗水，滿臉憂傷。

“大毛”去世是場意外。那天，周海富正好有事出去，“大毛”吃過早飯，看到其他來基地培訓的小伙伴們已經開始訓練，很著急，跳上跳下，其他訓導員發現不對勁給周海富打電話，他急匆匆趕來抱它到醫院，診斷是急性腸胃病，救不過來了。

每次，完成一個科目的訓練，昂起頭、搖著尾巴，“求表揚”。

警犬基地現有10只警犬，有史賓格、馬里奴阿、德國牧羊犬。

周海富自己帶三只，“立秋”“旺旺”，還有一只光榮退役的“小美”。

每只犬都有特點，“‘旺旺’是馬犬，馬犬性格烈，相當于犬類中的張飛。我不讓它咬，你摸摸它的頭也沒事。我要是叫它咬，它立馬像瘋子一樣撲上去。去世的‘大毛’‘狼牙’‘捷克’都是德國牧羊犬，德國牧羊犬綜合素質最高，性格沉穩，處事不亂，相當于關羽、趙云。‘小美’和‘立秋’，都是是史賓格犬，它們身材嬌小，興奮度高，有耐力，極其聰明，可以深入各種復雜的案發現場搜血搜爆搜毒，相當于花木蘭了。”周海富說起 “警犬經頭”，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3年前，我在基地看到的那幾只活蹦亂跳的警犬，“大餅”因為生病走了，“小白”和“小美”都老了。

“小美”是只搜血犬，已經14歲，算是高齡了，周海富想讓它安享晚年。它年輕時候，是基地明星，凡出鏡，總是它。

“小美”是母的，有點孩子氣，每次，完成一個科目的訓練，昂起頭、搖著尾巴，“求表揚”。海富會用手指做成槍的形狀，“啪”地一聲打了它“一槍”，它就順勢滾到地上裝死，海富得意地大笑。一搭一檔，配合完美。

2016年，“小美”訓練時，從近兩米的高臺跳下來，造成髖骨骨折，休養時，活潑好動的“小美”還是忍不住用三條腿蹦蹦跳跳， 海富夸它身殘志堅，是基地的勞模，它每次聽了，一副很受用的表情……

這些往事，也存在了“小美”的記憶中吧。

“加油！一切都會過去的。”每次努力到精疲力盡，他都會為自己暗暗鼓勁。

周海富45歲，年少時是個刺頭，為人仗義、豪爽，人緣好，有點大哥做派。

高中畢業后，周海富通過招考去了派出所做輔警，一年多后，1996年，臨海警方開始組建警犬基地，他和另外一個同事被選中，被送到南京警犬研究所培訓。

一年后，他帶著“狼牙”回到臨海，訓導員的職業生涯由此拉開。他和同事們一起籌建了警犬基地，基地的一土一木，都是他們親手打理的。

誰能想得到，周海富曾經怕狗怕得要命。

在派出所做輔警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去抓賭，圍墻有2米來高，倆人在下面托著，他爬上圍墻，剛跳下來，還沒站穩，院子里躥出一只狗，直撲過來，他嚇得手腳并用，爬上圍墻逃了出來。

在警犬基地待了人生最好的20多年，20多年來，他戀愛結婚生孩，有了兩個女兒，如今大女兒已經讀大二了。

妻子是名小學語文教師，“她是高級教師，我老婆很優秀的”，周海富寵妻，每個節假日，他都會給妻子送小禮物，就連“五一”勞動節，他都要表示下，發個51元的紅包，像妻子的生日等都是大日子，他會請妻子吃頓好的，買飾品買包包，更早些，他還會去鮮花店親自挑選各種花材，什么玫瑰百合再配點滿天星，他都蠻在行……寵妻，也源于他對家人的一點點內疚吧。

海富雖是基地負責人，但還是輔警，工資微薄，有些人不能理解這份工作。

海富曾經動搖過。

一次，海富訓練“狼牙”，快速倒退的時候，他被訓練繩絆倒了，腦袋重重地撞在地上。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昏昏沉沉中，他聽到狗叫聲。努力掙扎著，睜開眼睛一看，“狼牙”蹲在面前，注視著他，嘴里發出不安的“嗚嗚”聲。看到周海富醒來，“狼牙”激動地搖著尾巴撲到他身上，拼命舔著他的臉。

那一刻，海富哭了。

“加油！一切都會過去的。”每次努力到精疲力盡，他都會為自己暗暗鼓勁。

在組織和領導的關心重視下，基地訓導員們的待遇也逐漸得到極大改善。

這些年，基地人員穩定，這里有著濃厚的兄弟情。

但訓練時，海富有些翻臉不認人。我還記得，三年前，我曾看到搜爆訓練時，海富嚴厲得像變了一個人。

“大屁股你這根木頭，跟上去啊！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人犬結合。狗有了反應你就要作出判斷，不要木在旁邊看看。這樣磨磨蹭蹭的，炸彈早把你炸死了。”由于炸藥埋藏得很隱蔽，周永杰帶著警犬“大餅”搜了半天也沒能搜到炸藥。

在旁邊“督戰”的海富火了，嗓門也大了起來，劈頭蓋臉就罵了周永杰一頓。周永杰滿臉漲紅，按師父的要求糾正動作。

海富后來跟我說，在搜爆現場，時間和效率就是生命，錯過機會就會造成極其嚴重的后果，所以，搜爆訓練，這樣變態的嚴格，就是為了在搜爆現場能多一分成功，少一分危險。

在訓練場不近人情的海富，訓練結束后，馬上就會換一副面孔。

他會和徒弟們開玩笑：“大屁股，晚上把豬頭肉給蒸起來，調點醬料蘸著吃。想起來真讓人流口水啊。陳劍，你晚上負責洗碗。都不許喝酒哦！”

徒弟們也早已習慣了海富的“變臉”了。

嚴格訓練的警犬們也很爭氣。

警犬界，也有比賽也講排名，特別是全省全國頂尖級“高手”比武的時候。已經去世的“大毛”、“多多”、“捷克”等多只警犬，都曾被評為公安部“功勛犬”。2012年，“大毛”在全省警犬大比武 “警犬追蹤”項目中，獲全省第一；2017年，“小虎”獲全省警犬技能復雜地形追蹤第二名……

周海富和他榮獲的各種獎章和證書

作者手記：警犬會消失嗎？

十九世紀末，比利時一位警察署長首次將犬追蹤使用于刑事偵查活動，并取得成功，隨后，比利時開始警犬應用研究，至今警犬技術有100多年歷史。

中國引入警犬技術始于上世紀二十年代。新中國成立后，1956年，公安部在第一人民警察干部學校（中國刑事警察學院前身）開展警犬技術專業人才培訓，新中國的警犬技術開始發展。

現在，隨著警方高科技的運用，視頻監控、人臉識別等的普及，讓警方抓捕嫌犯更加快捷。

前不久，有地方公安取消了警犬基地，把警犬匯編入安保部門，原來擅于追捕、搜捕的警犬，將轉換職業跑道，被迫改行。

這令人傷感。有人說，也許未來，警犬，會像以前的警鴿一樣消失吧。

“不會”，周海富堅定地說。

警犬依然有著人類無法企及的能力。現在，無論是訓練，還是實戰中，警犬和視頻監控、無人機打配合，實現完美追捕。視頻監控、無人機發現了線索，比如嫌犯逃進了山里，搜山需要投入多大警力呢？即便是城市里，嫌犯逃跑很快，行蹤不明，警犬依然是可以從茂密森林、萬千人群中找到他……

那些隱藏在某一個縫隙、某一處角落的毒品、爆炸物，等著它們的發現。

人物名片：

周海富，臨海市公安局警犬基地負責人。警犬基地多次獲得公安部 “優秀警犬基地”稱號。

2017年，他被納入“浙江省公安廳專家人才庫”，2021年被聘為臨海市公安局兼職教官。

先后被評為2021年全國警犬技術工作成績突出個人、“南京片區警犬技術先進個人”、2017年全省公安機關警犬技術專業團隊“氣味追蹤”帶頭人、2017年度浙江省千名好民（輔）警、2019年度“最美浙警”、公安部2020年警犬工作“優秀協輔警”、公安部2019年警犬工作“優秀協輔警”、公安部2019“十佳刑偵用犬先進個人”。榮獲1次一等治安榮譽、3次二等治安榮譽、9次三等治安榮譽。

26年來，周海富和同事們帶著警犬出各類現場1900多起，起作用的840多起，直接破案90多起，在兇殺案件中發揮作用的有50多起，帶破其他積案的400多起，受理鑒別200多起,抓獲各類犯罪嫌疑人500多名，在命案偵破和綁架等惡性案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破獲了一大批大案、要案和惡性案件。

注：文中圖片除標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完

作者 ： 王　 斌

楊　麗

趙丹婭

排版 ：細　辛

編輯 ： 胡　 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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