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詩教?我還真沒有什么具體的依據把它說得清楚,我只是覺得中國是一個非常重視通過詩歌實施教化的國家,從孔子到今天有著將近三千年的詩歌文化傳統。所以,我想,這種以詩歌為教材的文化傳統應該就是詩教了。
然而,央視主辦的“中國詩歌大會”上的一位嘉賓說“詩教,使人溫柔敦厚嘛”!聽了這句話使我陡然感到,詩教難道就是這樣解釋的?我立即“擺渡”了一下“詩教”這一詞條,果然大體也是這么簡單一個解釋!
這下我就驚呆了:如果電視節目中嘉賓的說法還有在意不在意的誤差,但是作為一個國學的重要詞條卻如此簡單,我真的驚呆了!因為,我不會相信像詩教這樣的詞條會如此簡單!就算詩教有使人溫柔敦厚的教化作用,但使人溫柔敦厚也僅僅是詩歌教化的一面而已,怎能概括出詩歌的多重社會功能和多重文化功能呢?
于是我試圖從《辭海》上看一看,是怎么解釋“詩教”的。《辭海·詩教》的全文如下:
《禮記·經解》:“孔子曰:入其國,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據唐代詩學家孔穎達《禮記正義》的解釋,《詩經》中的作品雖對王室政治有所諷刺,但并不作直接、尖銳的揭露,故教人以溫柔敦厚。這種說法同《詩經》的實際內容并不完全相符。由于儒家竭力提倡,在封建社會影響很大。
《辭海》里對“詩教”一詞的解釋雖然簡練,但是脈絡清楚。
第一,指出詩教一詞源于《禮記·經解》,
第二,我們現在通行的詩教一詞的意涵,實際出自唐代孔穎達《禮記正義》對孔子那句話的詮釋。
第三,《辭海》對孔穎達的詮釋是不滿意的。這雖然是1979年版的《辭海》,但我對《辭海》的意見還是特別滿意的,因為,我們目前在網絡時代,還搜索不到有關詩教的討論或者新的詮釋,而《辭海》已經能夠批評孔穎達的片面解釋,顯然是彌足珍貴了。
我以為,孔穎達對“溫柔敦厚,《詩》教也”這句話可能是有一些誤解的,主要是“《詩》教也”這三個字。
我們從孔子的一貫的有關《詩》的社會功能的評價來說,“《詩》教也”這句話,絕不可能是像孔穎達所解釋的那樣。例如,孔子在《論語》中,就提出過“群、觀、怨”的思想,怎么入其國《詩》就只剩下“溫柔敦厚”一條了呢?
盡管《禮記》是西漢末年的學者二戴所作,有關孔子的言論來源我們也就不問其信否了,但是依據《禮記·經解》的上下文的語義來看,我以為“《詩》教也”這三個字,句讀應該是“《詩》(也),教也”的意思。
這就是說,孔子認為,如果到了他們那個地方(國),那里的人,不驕不糙,彬彬有禮,為什么?這是他們讀詩,是有教化的呀。對于孔子說“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這句話,我們不評論是不是對詩歌價值的全面評價,但孔子對于詩歌具有教人“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也”的這個必然關系的說法,還是能夠反映出對詩歌的主要社會特征的概括的。
我這里把《詩》解釋為讀詩,學詩,而把教解釋為與《詩》相關的以他文教,是說是詩和其他教化共同作用,才產生了使人溫柔敦厚的淳樸民俗,這正是孔子大力推行儒家文化教育所希望得到的一個例證,所以孔子很推崇《詩》的社會功能和教化的功能,同時,也沒有忽視其他的教育功能。教,在孔子的思想體系中占據著重要的教育手段和教育內容的地位,如果僅僅以《詩》就能使人溫柔敦厚,孔子何必還要教以“六藝”呢?
《禮記?經解》完整的一段話,似乎也是這個意思,不妨我們看看這段話是怎么說的:
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絜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故詩之失,愚;書之失,誣;樂之失,奢;易之失,賊;禮之失,煩;春秋之失,亂。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而不愚,則深于詩者也。疏通知遠而不誣,則深于書者也。廣博易良而不奢,則深于樂者也。絜靜精微而不賊,則深于易者也。恭儉莊敬而不煩,則深于禮者也。屬辭比事而不亂,則深于春秋者也”。
孔子“其教可知”正是《詩》、《書》、《樂》、《易》、《禮》、《春秋》這數種被儒家所推崇的經典教材。
《詩》是中國深刻的文化傳統,這一點沒有錯,也可以使人溫柔敦厚也沒有錯。唐代的詩文化更是漢代以來最發達的時期也沒有錯。
但是,僅僅以《詩》達到教化天下的目的,應該說,那是任何時代的學者也好,統治者也好都不敢輕信的。
再說,正如《辭海》里所說“這種說法同《詩經》的實際內容并不完全相符。由于儒家竭力提倡,在封建社會影響很大”。第一,《詩經》里面的作品內容,是思想豐富多樣的,既有歌頌和平的,也有激發愛國斗志的,例如《秦風》中的“如可贖兮,人百其身”就不是溫柔敦厚型的詩歌,而是悲壯的呼號之歌了。
因此我認為,二戴所謂“《詩》教也”這句話本來的意思應該是指施之以《詩》和其他的文化禮制,就可以使人文質彬彬,溫柔敦厚,獲得全面的心身發展。
這正是推行儒家教化思想的不二選擇。但是經孔穎達的詮釋以后,就成了僅僅是指詩歌的教化作用之大了。這應該說是對經典原典的一種實用性思維,而不是原典的精意。
《詩經》是中國最早和保留時間最長的教科書。《詩經》一般認為成書于周初,我個人也認為應該產生在周初到春秋前期的一段時間里。這與周朝開始重視發展教育的努力是分不開的,所以,中國的教育,應該說從周朝才開始,因此,也就需要一定的教科書,《詩經》就是最早的教科書之一。
可能之后對《詩經》也是有一定的新作補充和修訂其中的,所以,能夠收錄幾百年的作品。但孔子以后,作品的規模就基本定型了。至少儒家所使用的經典教科書,就是現存的《詩》三百。
《詩經》作為教科書,不是偶然的。據孟子說,中國的學校夏代已有,我覺得不可能那樣早,孟子的說法有一定的猜想性。因為,至少夏代辦學的條件還不成熟。首先是教科書的問題。夏代應該在應用文字,但是,作為教科書的文字普及應用,我們至今找不到產生在夏代的證據。即使到了商代,大概也不可能出現文字化的教科書。
因為教科書的文字載體,比如竹簡我們至今還沒有發現夏商時代的實物遺跡。但是,周初是有這個可能的。
第一,周人對文字的使用本來是落后于商朝的,但周人取得國家統治權以后,很快就成為先進的文字使用國。因此,周代對文字的運用是有所擴大的,使用文字的人數比商代明顯增加了數百倍,這一時期產生文字的載體——竹簡的可能性很大。
第二,周初會出現貴族學校的。例如,周公要推行禮制,沒有教育體系的支持,禮制的建立是不會持久的。所以出現學校,當然就在客觀上具備了需要教材的社會需求。國家教育除了急需的官吏體系的培訓,首先受到全面教育的無疑是兒童,運用詩歌作為兒童教育啟蒙,這是最合適的教材。
因為詩歌口作為最早的頭文學,其生命力很強大,又與文字很容易親近,也具有深刻的文化內涵,因此,把詩歌這種文化體裁作為教材,就很容易成為一個施教傳統。這就是以詩歌為教材的詩教之始。
到了孔子時代,周代的文化教育體系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已經從受教育者最初的貴族,普及到了士大夫上層,孔子辦學是對官學體制的平民化普及。
孔子的辦學體制應該與貴族學校體系沒有什么差別,反而他豐富和改造了教材,也把受教育的對象,從貴族下降到士族和平民之中。其中對《詩》的刪改就是一個例證。經過刪改的《詩》應該說內容更加豐富集中,這就為儒家獲得優良的施教教材奠定了基礎。
后來,在歷代的教育體系中,都沒有把“詩”的教育功能去掉,于是,中國形成了一個崇尚詩歌的國度,詩的教化作用確實存在,但是,沒有其它文學和文化的支持,只有詩歌,也不會使人溫柔敦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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