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羊小暖。
小時候我常想不明白,為什么同樣是中年婦女,有的溫柔如水,身上香氣縈繞,有的卻兇神惡煞,嗓子里發出的聲音尖利又嘶啞。
后來,是一個個鮮活的故事告訴了我答案。
馬路邊的這片大排檔,每到夜里,是西城最熱鬧的地方。烈油爆鍋的嗞啦聲,小吃攤主的吆喝聲,客人們的喧嘩聲,聲聲入耳,仿佛要掀掉夜市上面的那片天。
攤販里,每天叫得最響、跑得最歡實的,就屬金如意。
“來,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哦,如意烤串,不吃后悔。如意辣爆,吃了上頭。”
清亮的嗓音,1米65不到100斤的勻稱身材,加上一張漂亮的臉蛋,還有那把羊肉串在炭火翻飛間變得香氣四溢的好手藝,讓她成為夜市的靈魂。她的攤位,永遠是夜市里生意最火的,惹得同行羨慕嫉妒外加恨,并因此而常常招來無端的非議、明里暗里的排擠,但這些都阻止不了食客們白花花的銀子源源不流進她的口袋。
忙的時候,手上不停地翻烤肉串,或者用她纖細胳膊掄著大勺用蔥姜蒜朝天椒爆炒臭烘烘的肥腸、魷魚、笨雞。翻炒、顛鍋、出鍋、裝盤,動作利索,一氣呵成,那氣質簡直是一個鋼鐵大漢,哪里像個體重不過百的瘦弱女人。
手上不停地忙活著,嘴也不閑著。
“張哥,你來啦。好久不見,十分想念啊。坐吧,辣爆肥腸、辣爆腰花、50個肉串、20個肉筋、烤韭菜、油包腰子,烏蘇啤酒1件,對嗎?”對于熟客的喜好,她早在上菜過程中爛熟于心。看見哪個,就像說相聲一樣報出一長串菜名,客人樂得省事,并因此也愿意來她這里花錢。一來,喜歡她爽朗大氣的性格,二來,吃肉喝酒的空檔,抽空看看她的身材,看看她的臉蛋,運氣好趁她上菜的功夫再偷偷在她屁股上擰兩把,而她沒有拿酒起子砸他們腦袋,那就更下酒下飯了。再說,對于愛吃的東西,自己的老婆都未必記得住,而金如意卻記住了,她這人用心——哪個人不愛被人分外在意一些呢?
所以,她的生意火是應該的。
有別的攤主和如意搶生意,如意就站在那里粗聲大氣地掄著馬勺罵街。
“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老娘不是好惹的,女人和我搶生意,我就和她搶男人,男人和我搶生意,我就砸他場子,不信試試。”
說著把馬勺掄在灶臺上砸得咣咣響不說,還要拎起菜刀手起刀落把那剛買來的笨雞頭給一刀剁下來。
眾攤主一看如意是這么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渾不懔,說不定惹急了那刀下次招呼的就不是雞頭了,想想覺得心里一哆嗦,再也不敢明目張膽從她的攤位前搶人了。眼看她的生意火得忙不過來要多請人,也只有眼紅的份。
路遙的早晨從中午開始,而如意的早晨從夜里開始。
每天兩三點從夜市收攤,她就開著自己的那輛白色普拉多去早市買最新鮮的腰花和肥腸,還有肉、魚、菜。
高高的身量和那車特配,不用調座椅,長腿一伸,剛剛好踩到油門和剎車,開起來太合適了。
本來收工已經累得要死不活的,但只要馬達一響,她也馬上像啟動了一樣,精神頭瞬間就來了。她喜歡那個車聲,轟轟地響,就像她如今熱氣騰騰的日子。
很早以前,她就喜歡那車。馬達的轟鳴聲很性感,帶著一種立體環繞的感覺,聽著人心里舒坦。但是楊佐說,你做夢吧,我可買不起那樣的車。轉頭就拿著店里的錢去請狐朋狗友吃吃喝喝了。
如意就和楊佐干仗。不讓他拿店里她辛苦賺來的錢揮霍,她想買房買車給孩子攢學費。但楊佐這個該天殺的,就是個天生的敗家玩意,不會想著怎么賺錢把生活過好,有錢了就揮霍。
他們拿著拖把在店門前對罵、對打,惹得街坊四鄰像看戲一樣看他們倆。
如意瘦,打不過楊佐,就站得遠遠地罵。什么難聽的話都有,招呼楊佐的父母是家常便飯。楊佐氣不過,追過來打她,“你這個潑婦。”
“去你媽的楊佐,老娘天生不是潑婦,是被你這個爛貨逼成潑婦的。”如意一邊往遠處跑,一邊扯著嗓子叫罵。
來來回回地,他們的生活就在開店的辛勞和三觀不和里,過成了一地雞毛。楊佐嫌如意不溫柔、不體貼,吵架打架像個十足的潑婦,而如意嫌棄楊佐敗家、不好好過日子。
兩人為了孩子生扛,扛著扛著都厭了,一拍兩散,各放對方一條生路吧。
如意跟了楊佐十多年,到頭來離婚連毛線也沒撈著。房子是楊佐父母的,兩個人賺的錢早都被那敗家貨敗光了。
如意搭上自己十多年的青春,到頭來輸個溜光,周圍的人都為她氣不忿,但她不在乎,“他媽的,只要老娘有口氣,房子會有的,車子也會有的,別的不買,就買那個普拉多。”
她問朋友借錢,在夜市支起了小攤位,掄著馬勺掂著鐵鍋,在燒烤爐子前蒸著桑拿,起早貪黑地,就那么獨自一個人在夜市立住了腳不說,還弄得風生水起,儼然是夜市里的龍頭大哥。
賺到第一筆大錢,她就去二手市場買了那輛心心念念的車,聽著馬達性感的轟鳴,她笑了,像小孩子第一次吃到冰淇淋那樣笑。同時心里一緊,像生活對她吹著沖鋒的號角,讓她要一直拼下去,不要停。
她大大咧咧穿著大嬸穿的寬腿香蕉褲,趿著三四十塊錢一雙的平底豆豆鞋,在早市里招搖過市,然后開著她那闊氣而性感的豪車,滿載著一車的臭魚爛蝦大笨雞,開始一天又一天在吆喝里煙熏火燎撈錢的日子。
常來的熟客和夜市里的同行常逗戲她。
“如意,你媽生你的時候怕是少生了個玩意兒。你咋這么懶,稍微使點勁多個那玩意兒不就成男人了嗎?看看你,哪有個女人樣,白可惜了這副好身板和一張漂亮的小臉蛋。”說完大家哈哈地笑。
“放你媽的狗屁,我怎么就不是女人了?和你們這群心眼子長歪的臭男人,我要溫溫柔柔、小鳥依人地能活下去嗎?誰罩著我呀?你們這幫不要臉的揩我油還少嗎!”
說著就恨恨地又把手那鐵鍋敲得咣咣響。眾人一見她這樣,就再不敢胡說了,怕冷不丁她手里那馬勺招呼在自己腦袋上,自己那肉長的腦袋可沒有鐵鍋鐵。
如意習慣了在男人堆里混生活的日子。那些熟客,嘴里說著葷話,趁她上菜的功夫對她上下其手,那都什么意思,她心里明鏡似的。她或者悄悄地打開那些咸豬手,或者趁著勁咬牙切齒地狠狠掐一把對方的手,算是拒絕和報復,但那張俏臉上絕對是堆滿了七月的陽光一般的笑:“張哥,您吃好喝好,不夠再招呼我。”
對于來給她送錢的人,她誰都不得罪。雖然被咸豬手摸怕了,但她得忍著,為了車、為了房、為了美好的生活,何況摸一把又死不了人。
驢頭前面掛苜蓿,總得給驢種點相思,好讓他們多來幾回,她能多從他們的口袋里用辣爆、燒烤和啤酒淘換點鈔票出來。
在堅守自己底線的基礎上,一切以賺錢為目的。這是如意需要解決的主要矛盾,她明白。
那一群常來常往的客人里,只有韓旭和他們不一樣。
每回來,他都客氣地和如意打招呼,噓寒問暖地,吃了嗎,今天生意好嗎云云。從來不會說葷話,更不會去揩如意的油。
韓旭愛吃什么如意都知道,不用說就會按他的心意上滿一桌子酒菜。
看如意招呼客人忙,他會跟同桌的人說明之后過去幫如意收桌子、上菜。
看著如意被煙火熏得滿頭大汗,有時候還成個大花臉,他會拿出紙巾讓如意擦汗,還這里那里比劃著讓如意把臉上的黑灰擦干凈。那么一張漂亮的臉蛋,在煙熏火燎里日漸變得粗糙,他覺著可惜又心疼。
沒錯,他喜歡這個大大咧咧、勤奮努力的漂亮女人。他觀察她好久,雖然身在這樣的鬧市里,在男人堆里摸爬滾打,但她并不隨便。他看到如意狠狠地掐那些咸豬手,臉上堆著笑桌下卻像驢尥蹶子一樣狠命地踢那些肥膩的男人。
他看著好笑又心酸,心疼這個在煙火里獨自謀生又潔身自好的女人。
如意也覺得韓旭這個人很好,和善、寬厚,看她的眼神里,沒有別的男人的那種垂涎三尺的惡心勁,卻飽含著善意和心疼,這讓如意不自覺在和他說話的時候,聲量都變得低了幾個分貝,溫柔得連自己都嚇一跳,還得定定神確認一下這到底是誰在和韓旭說話。
刮風下雨的日子,如意就不出攤了,算是老天給自己放的公休假,為了讓自己調整一下,吃頓熱乎飯,逛逛街買兩身像樣的衣服捯飭下自己。
穿慣了老漢衫、大媽褲,說話粗聲大氣高嗓門,還得像個母夜叉一樣裝兇嚇唬那些壞男人,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像個女人了。
自打從韓旭的眼神里看到了尊重和心疼,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在悄悄復蘇,不自覺地化妝,做美容,買好看的衣服,穿很多年都沒有穿過的高跟鞋,還燙了漂亮的長卷發。對著鏡子照照,原來,她真的挺漂亮的。看罷,卻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又沒有知冷知熱可以依靠的男人,自己要在市井里面混生活,天天煙熏火燎地,真是可惜了這塊好料。
新買的漂亮衣服,也就只能穿著嘚瑟那么一會兒。等到了夜市擺攤的點,看著那些菜和肉,還有那冒著火,燒著灰的炭火爐子,她又仿佛從夢里醒來,三把兩下用五塊錢的塑料夾子夾起那花了讓人肉疼的錢新燙的卷發,把那些新買的女人味十足的衣服扔車里,老漢衫、大媽褲、豆豆鞋一套,一個江湖好漢秒復原,扯開嗓子招呼生意,嫌惡地擦著讓男人摸過的手,聽著微信收款的報賬語音笑得合不攏嘴。
韓旭依然隔三岔五地來,還是那樣不止為了吃喝,還幫她干活,還是那樣看著她溫和地笑。如意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淡定了,只要韓旭一來,心就跳得突突的,都怕嘴張得大了那心能從嗓子眼里跳出來。
她已經側面摸清了韓旭的底細。
機關干部,妻兒意外出車禍雙雙離世,只剩他一個。在單位口碑好,工作能力強,脾氣溫和,人厚道。
這可不是天賜良緣嗎?在她的心里,她早都想跟了他。
在生意爆火的時候,她累得像狗一樣爬都爬不起來,她多希望,收攤以后能有個男人幫她去早市進貨,而她可以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扔進那張一米八的大床上舒舒服服睡到天亮,像路遙一樣早晨從中午開始。
刮風下雨不能擺攤的時候,她回家了,能有個人給她做頓飯讓她吃,哪怕只是一碗湯面。天天掄著大馬勺掂著大鐵鍋給別人做吃喝,可卻沒有人做一頓給她吃,她早都厭了。
但,他是啥意思?
那一天,當快累趴窩的如意硬撐開不停擁抱親吻的眼皮準備開著她的普拉多去早市的時候,韓旭拉住了她:“車鑰匙給我,坐副駕去。”口氣溫柔堅定,不容如意拒絕。
對于韓旭,如意絲毫拿不起那副在那些油膩男人面前擺出來的豪橫和兇,像被下了蠱一樣一句話沒說乖乖坐在副駕上。
韓旭開著車,上了那條熟悉的路。這條路如意在凌晨走過一萬次,韓旭帶她去進貨了。
選好了東西,又是大包小包一大堆。韓旭什么也不讓如意拿,讓她挎著小包在前面帶路,自己左手一包雞右手一包菜地跟著。
如意有點飄。這場景,不就是之前自己夢寐以求的嗎?想著想著她笑著,邁開六親不認的步伐,又一次在市場里咋咋呼呼地招搖過市,只不過這一次,有個心儀的男人跟在她的身后,她分明從熟悉的攤主那里,看到了意味深長的笑。
“快回去睡吧,爭取睡到自然醒。今天晚上攤位的事你不用管,我給你請好了廚子,手藝不比你差。”
原來,韓旭的堂弟早前也開夜市,因為市場拆遷歇了業正閑著,韓旭自作主張請他過來給如意掌勺,工資他出。
如意笑了,又是那樣小孩子第一次吃到冰淇淋的笑,滿足、舒坦。
離婚好幾年,第一次早晨從中午開始。當如意在高亢的手機鈴聲里醒來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
韓旭打來了電話,就在她家門外。他估摸著她該睡醒了,給她帶來了飯,岐山臊子面,細而長的面條上,漂滿了紅油、香菜蔥花和肉臊子,是她最愛吃的。
如意突然就紅了眼圈。一個地道的陜西姑娘,嫁到內蒙那么多年,那個天殺的楊佐,只知道做他愛吃的排骨燜面,卻從不過問她這個陜西姑娘心心念念的,不過是一碗酸辣可口的岐山臊子面。
“你吃了嗎?”一股暖意從心底升騰而起,竟把如意的聲音烘烤得充滿了甜膩,像蛋糕房里飄出的奶油香。軟軟的,膩膩的,讓她覺得如此陌生。
“快洗洗吃吧。”韓旭笑著進門,推著如意去衛生間洗漱,自己去給如意收拾房間。
如意吃著酸辣的臊子面,衛生間里,洗衣機在轉動,她的床單、被套、換下來來不及洗的臟衣服,都被韓旭拿去洗了個干凈。
那套音質不錯的音響,終于派上了用場,除了買回來的那天試音后,第二次在房間里響起,是她喜歡的《林中鳥》,她的手機鈴聲,就是這支爵士鼓的曲子。
原來,他一直在意她。此前和他聊天時,她說,她多想有一天能睡到自然醒、多想有人能陪她吃口熱乎的臊子面、做夢都想著能找個能掌事的廚子來幫幫她,讓她有機會穿件像樣的裙子招呼客人,或者有空閑的時間去學打鼓……
一切心照不宣,水到渠成。
如意穿起了漂亮的裙子,踩著細高的高跟鞋,化著淡而美好的妝,穿梭在攤位間招呼客人。
身形輕盈,語調溫柔,沒有了粗聲大氣高嗓門,沒有了那些粗魯的市井話,像大變活人。熟客們都友邦驚詫于她的巨大改變,以至于像看怪物一樣看她:“金如意,你這是哪根筋搭錯了?能正常點嗎?”
如意不說話,轉頭看看在爐灶前忙乎的韓旭笑。熟客們才恍然大悟,似乎什么都明白了。由此,自覺地收起了油膩的咸豬手和葷黃的小段子,對如意敬重有加。
如意和韓旭一并招呼著她的買賣,繼續在煙火里撈她的鈔票。
回到家里,如意會像個小貓一樣軟綿綿地伏在韓旭的肩膀上,要他抱著上床蜷縮著睡去;也會在昏暗的燈光里穿起性感的衣裳給韓旭看;或者兩個人去逛街,如意就一手抱著韓旭的胳膊,一手吃糖葫蘆、吃鹵豬腳,身子歪在韓旭身上,像被抽了骨頭。
她笑著,風姿綽約,陽光燦爛,風情萬種的樣子,讓韓旭想把她捧在手心里疼整整半輩子。
其實,她骨子里就是一個普通小女人,希望有人疼,有人愛。那個在夜市里掄著馬勺掂著鐵鍋混生活的鋼鐵大漢,只不過是她被不懂疼人的男人和殘酷的生活逼得變了形。
這世上,沒有哪一個女人不喜歡溫柔,只是這溫柔就像嬌嫩的花,需要有個懂她、愛她、體恤她的男人做土壤去滋養。接納、心疼和春風化雨的溫柔,是男人給女人的催化劑,有了它們,任是再彪悍的女人,都能像花一樣開得美好和綻放,就像韓旭對如意那樣。
花有千樣,芳姿各異。
人入百行,各有真心。
遇到一個懂得珍惜的人,是最幸運的事。
配圖 | @casandrabanue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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