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這里是路上讀書。

林奕含離開這個世界六年了，這個世界有因為她變好一點嗎？今天我們重讀《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依然無限唏噓與感慨。

“為什么這個世界是這個樣子？為什么所謂教養就是受苦的人該閉嘴？為什么打人的人上電視上廣告？
姐姐，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對你失望，這個世界，或是生活，命運，或叫它神，或無論叫它什么，它好差勁。
我現在讀小說，如果讀到賞善罰惡的好結局，我就會哭，我寧愿大家承認人間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討厭人說經過痛苦才成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認有些痛苦是毀滅的，我討厭大團圓的抒情傳統，討厭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
可是姐姐，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嗎？我寧愿我是一個媚俗的人，我寧愿無知，也不想要看過世界的背面。”
——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林奕含(1991年3月16日-2017年4月27日)

不知你有沒有發現，在房思琪的故事里，文學跟愛情一樣，扮演了一個非常曖昧又非常殘酷的角色。
很多人在閱讀這部小說的時候，會忍不住發出這樣的驚嘆：天啊，文學怎么可以這么殘忍？文學不應該是最純潔也最高尚的的東西嗎？為什么文學會變成這么下三濫？為什么文學會成為李國華迫害那些女孩子的幫兇？天啊，這些女孩子的人生就這樣被李國華和他那些害人的文學給毀了！
甚至在故事的最后，房家周圍那些最喜歡說人八卦的鄰居們，談起房思琪的悲劇，也忍不住感嘆幾句，都怪房思琪跟著許伊紋，讀了那么多文學，把腦子給讀壞了！
這一切，真的是文學的錯嗎？

我們確實會看到，文學被李國華給利用了。通過文學的偽裝，李國華在人前維持著良師益友的人設，博取著所有人的信任，還有女學生們對他的好感和尊敬；

通過文學的修養，李國華引誘那些無辜的女孩，讓她們心甘情愿跳入自己的陷阱，如果遭到反抗，文學之后接踵而至的就是恐怖的暴力；

同時，也是文學的辭藻，李國華美化著他的無恥和下流，把爛臭的現實偽裝成玫瑰色的情事，把殘暴的性侵美化成情不自禁的愛情。

為什么文學會變成李國華這么默契的同謀？
因為李國華是個老師，與此同時，他是一個丈夫和父親。老師主宰學生，丈夫主宰妻子，父親主宰孩子，他在社會和家庭上天生就具有權威的身份。而文學在這里代表著知識、教養、道德以及權力。

就像我們說到的那樣，文學的權威本質上離不開男性的權威，女性在文學里很容易就成為被男性塑造的對象。

在這場恐怖的暴行里，所有代表權威的那些東西，很容易就成為相互勾結的共謀者，男性，老師，家長，文學，道德，常識，知識，甚至是正義，都能成為傷害房思琪還有其他女性的利器。

不過在這里，還存在著另一種文學的語言。這種文學語言屬于林奕含和房思琪。
我們會注意到，在林奕含的筆下，房思琪講述故事時，遣詞造句的方式，還帶著那種很不成熟的國中女生的味道，軟軟的，嗲嗲的，有很多特別絢麗的比喻，有點像學校里寫作文，挖空心思找一些漂亮詞句。但這并不是學校里寫作文。

她們是在用這種還有些稚嫩的語言，冷靜地講述著那些殘酷的暴行。這種不成熟的文學語言，跟李國華那種冠冕堂皇的文學語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李國華那些詩情畫意的語句，成了令人作嘔的諷刺。

房思琪的講述徹底撕開了李國華的偽裝。胡蘭成與張愛玲，魯迅與許廣平，沈從文與張兆和，“我跟你在一起，好像喜怒哀樂都沒有名字”，“我的愛情是懷才不遇”等等等等，這些著名的文人和美麗的辭藻越是莊重，背后的真相就越是殘忍和丑惡。

因為它們都是死的，都是假的，它們全都是被施暴者操縱的武器。
唯獨林奕含或者說林奕含寄托給房思琪的語言，那種國中生稚嫩的、有些矯情的、還不太成熟的語言，不是嚴肅意義上的文學，卻保留了房思琪或者說林奕含本人真正的聲音，她清醒地講述了她的困惑、痛苦還有反抗。語言就是她自己的生命。
受害者用自己的文學語言告訴所有人：文學跟男權還有暴力是同謀，它們一起在精神上殺死了所有以房思琪為名的受害者！
至此，書寫就顯現出了它真正的意義。就像最后幸存的許伊紋對劉怡婷說的：“你可以把一切都寫下來，但是，寫，不是為了救贖，不是升華，不是凈化。”

那么書寫是為了什么呢？書寫，是為了銘記，是為了保持憤怒，是為了讓其他幸存的人，都能看到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語言是幸存者最后的避難所。或許這是這個絕望的故事，留給我們最后的啟示：不要忘記房思琪的故事，房思琪可能是我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甚至可能就是你自己。

就算我們的聲音最終會被黑暗淹沒，可是依然不要忘記，把一切說出來，寫下來，讓所有人都聽到，都看到。就算這個世界無法被改變，但是我們依然在反抗。
這是我們的故事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光芒。

特約撰稿人：Elinor，華東師范大學比較文學碩士
編輯：莉莉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