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人故事
一代忠骨 陳子昂04
離亭暗風雨,征路入云煙。
01
陳子昂第一次京漂大約持續了不到二年時間。
他先是在長安太學借讀,而后到洛陽參加考試。
之所以說他是借讀,是因為唐朝的太學也是有學制的。按規定太學的修業年限為6年,6年內必須授完大經、中經和小經等必修和選修課程。而陳子昂不到一年便去參加考試了,考完落地之后也沒有留在長安,而是返回了家鄉梓州,因而可見他是太學旁聽生。
02
這里我們要稍微提下初唐的高等學府狀況。那個時期唐朝政府主辦的高等學府有三個,分別是國子監、弘文館和崇文館。后兩者基本上屬于皇上和太子專屬的貴族學校,主要面向勛貴和宗親招生,屬于小眾高等學府。
國子監則相當于現代的國立京師大學,也是平民唯一有機會就讀的高等學府。國子監設有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等機構,常規上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分別面向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僚子弟招生,律學、書學、算學則面向八品以下子弟及庶人招生。同時它在生源的數量和年齡上也有嚴格規定,國子學生員三百人,太學五百人,四門學一千三百人,律學五十人,書學、算學三十人。入學年齡為十四歲至十九歲,律學則為十八歲至二十五歲。
毫無疑問,國子學、太學、四門學才是唐朝士子們科舉之路的階梯。學生入學后,要根據將來考進士科還是考明經而分科學習。所習儒家經典分為大中小三種,《禮記》、《左傳》為大經,《詩經》、《周禮》、《儀禮》為中經,《易經》、《尚書》、《公羊傳》、《谷梁傳》為小經。通三經者,大、中、小經各一;通五經者,大經皆通,余經各一;《孝經》、《論語》則都要掌握。
這三個機構當中,國子學入學條件苛刻,非三品以上、國公子孫莫得進。太學面向五品以上官僚子弟招生,四門學范圍更大,面向七品以上文武官子弟和庶民招生。其中五百人為文武官子弟,八百人為庶人子弟。它的學習課業與國子學、太學基本相同,四門學畢業后學生的出路一般有兩條,部分學生擇優升入太學,剩下的那部分則參加吏部銓選,成為公務員預備軍。
說起來四門生有點類似我們現在的本科生,而太學生就是相當于現代本碩連讀的研究生了。
很有意思對不對。
而且唐朝太學的學科設置也是很嚴苛的。太學的學制6年,大經和中經是必修科目,小經是選修科目,《論語》和《孝經》是公共必修課。大經修習3年,中經修習兩年,小經修習一年半。國子監還實行學分制,按規每年有十二次月考,每次考試文理試俱優者積1分,中等積0.5分,下等不給分。積滿八分為及格可頒給證書,同時也具備被任命相應官職的資格。且它還有半年的實習期,在此期間,學生輪流在地方或者中央的相應機關就職,學習如何處理政務,期限為半年。不要說,這些制度以現代的眼光來看,也是非??茖W的。
03
當然,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嚴苛的規矩總能打打擦邊球,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根據入學時間來看,我們的陳子昂同學就應該是打了一下擦邊球,在正式的“公務員”考試之前,托了關系到太學旁聽進修了一段時間。
非常遺憾的是這次考試他落第了,這應該是他瀟灑人生里的第一次沉重打擊。落第之后他沒有在洛陽多做逗留,而是返回長安準備回鄉。
雖然已“棄武從文”,但陳大公子豪放本性難移,僅在長安數月,就頗結交了幾個知心朋友。
朋友們紛紛為他餞行,這其中有朝廷的祭酒、有地方官還有丞相的兒子,可見他的交游之廣。回程的日子,陳同學的“朋友圈”依然時時更新。不過瀟灑歸瀟灑,來時有多慷慨,回時就有多悵惘?!巴臉桥_出,途遙煙霧生”(《落第西還別劉祭酒高明府》),前途迷茫就如眼前這彌漫的煙霧;“臥聞塞鴻斷,坐聽峽猿愁”(《宿襄河驛浦》),所見所聞皆披愁緒。
04
回程途中他曾經過湖北省秭歸縣的空泠峽,此地風景峻秀,《水經·江水注》稱:“江水自建平至東界峽,盛弘之謂之空泠峽。峽甚高峻……其間遠望,勢交嶺表,有五六峰,參差互出。上有奇石,如二人像,攘抉相對,俗傳兩郡督郵爭界于此“。一江碧水從夾岸高峰間穿行而過,仿佛一條嵌在崇山峻嶺間的碧練,確實有空靜澄澈的奇峻之美。不過對于心情郁悶的陳子昂來說,再好的風景他也無心欣賞。
《宿空舲峽青樹村浦》
的的明月水,啾啾寒夜猿。
客思浩方亂,洲浦寂無喧。
憶作千金子,寧知九逝魂。
虛聞事朱闕,結綬騖華軒。
委別高堂愛,窺覦明主恩。
今成轉蓬去,嘆息復何言。
此時已月上中宵,月光和江水相互輝映,渾然又是一個澄澈寧靜的秋夜。寂靜的寒夜里唯有猿聲啾啾,平添幾分凄切。返鄉的游子臥聽江濤,愁思幾多,嘆息幾多。
他是679年春天出蜀的,回去的時候是680年晚秋,這一路上是全然不同的風景?!鄙称置魅缭?,汀葭晦若秋“(《宿襄河驛浦》),有沙明如月,秋晚蘆荻;”路轉青山合,峰回白日曛“,有峰回路轉,艷陽高照;”古樹連云密,交峰入浪浮“,更有安居溪的淺流、煙沙、霧島、溪谷、山峰相互交錯,是難得的幽邃深靜。但他名落孫山,感前途迷惘而志郁難伸,根本無心賞景。因而即便峽江靜美如斯,亦難入眼底。
05
少年士子一朝折戟,理想的落空給了他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悵惘,倒也不是無可挽救的消沉,畢竟青春正當年,他還有大把翻盤的時間和機會。他的一首《落第西還別魏四懔》,就準確勾勒出了陳子昂這一時期的復雜心緒。
《落第西還別魏四懔》
轉蓬方不定,落羽自驚弦。
山水一為別,歡娛復幾年。
離亭暗風雨,征路入云煙。
還因北山逕,歸守東陂田。
魏懔是宰相魏玄同的第四子,在李治、武則天一朝的宰相譜系中,魏玄同雖然后世名聲不如狄仁杰和裴炎響亮,但絕對算的上是風骨之士。他幾起幾落以剛正立身,最后更是好心辦壞事得罪了則天朝著名的酷吏周興,落得個被誣陷賜死。他的兒子魏懔后官至御史主簿,想必也是一個錚錚磊落之人。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樣性情的人與陳子昂交好也就不奇怪了。
此詩開頭以蓬草為喻,可見他當時心情之零落。在建安及魏代詩歌中,蓬草是傳統的漂泊者、失志者的隱喻,駱賓王的《晚泊江鎮》詩中就有“轉蓬驚別渚,徙橘愴離憂”之句。只不過一樣的情感,在駱賓王這里,它所包含的深情反而被復雜的修辭所淹沒。陳子昂就毫不掩飾,他大剌剌地表達著自己的失落和傷感,反而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流亮和高昂。
在陳子昂的剛健質樸中,向來不失深情款款。自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除了對自己人生的感觸,他還為即將到來的分別而惆悵。“離亭暗風雨,征路入云煙”一句則跟有象征意味,風雨如晦和茫茫前路是前途未卜的典型隱喻。
結句他陡一轉腔,高唱“歸守東陂田”的響亮宣言,其實這也正是陳子昂激蕩一生的底氣所在。他就像那扶搖藍天的紙鳶一般,能夠俯仰自如,全是因為尾巴上那一根牢固的長線。優渥的家境給予他無以倫比的安全感,讓他沖鋒陷陣無所顧忌,讓他始終保有退耕田園的后路。
無論他在外面經受怎樣的風雨,歸來之時,射洪縣東武山畔,那盞溫暖的燈火始終不滅,他就依然可以做那個風流倜儻、瀟灑不羈的陳公子。
對于二十余歲的陳子昂來說,歲月漫漫皆是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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