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羊小暖。

原生家庭不幸留下的傷口，會在自己成家以后得到治愈的吧？

這是很多人的期許，也是很多人不敢質(zhì)疑的一句反問。

如果成長的結(jié)果不能填補曾經(jīng)的遺憾，那我們該如何帶著希望前行，

又要怎樣才能與傷害和解？

堂屋里，沈二春扯著破鑼嗓吼著：“你真是跟你媽一樣下賤，隨便讓人家把肚子搞大了，現(xiàn)在好了，彩禮錢都沒有了。”劉英憋著一股氣悶聲不語，任由繼母叫罵。

見父女二人都不回應，沈二春加大馬力，指著劉英的鼻子：“你果真是個沒良心的，跟你那個不要臉的媽一樣，她拋下你跟別的男人跑了，你如今也要拋下我們就這么跟人家跑，果然是親母女，都是下賤貨。”

此時，劉英全身開始戰(zhàn)栗，血管開始膨脹，隱忍已久的靜默產(chǎn)生力量，正強悍而迅猛地噴薄而出。

她站起身，用帶火焰的眼睛怒視沈二春：“你就是什么好東西啦！？喪門星、克夫命，不然你前面男人怎么好端端地死了，這才多久，我爸也讓你克得半死不活，像死狗一樣，連大氣都不會喘！”

這話既是對繼母地反擊，也是在表達對父親的不滿。這么多年，每次被繼母打罵羞辱，他在旁邊從來不敢吱聲，盡管知道繼母是故意找茬拿她出氣，他總是視而不見，甚至曾經(jīng)為了討好繼母，還出手幫繼母打她。劉英時常在想，作為他的女兒簡直就是人間悲劇。

制造這悲劇的當然還有她的親生母親陳鳳來。

對于陳鳳來，劉英幾乎沒有印象，只是后來在周圍鄰居那里知道關(guān)于她的一點信息。當年，陳鳳來在18歲的年紀，生下了她。三年后，嫌棄父親太貧困，跟別的男人跑了，丟下了3歲的劉英。

在劉英的記憶里，陳鳳來就是個人名，一個陌生人的名字，不知道樣貌長相。就知道是生下她的人，對，就是生她而已。在劉英的印象中，陳鳳來不如隔壁的王奶奶、黃嬸嬸、楊伯母等人親切，至少在劉英無數(shù)個饑腸轆轆的時刻，是吃她們家的飯菜讓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的艱難時刻。

小時候，她很羨慕那些被媽媽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女孩兒。她身上永遠穿著不合體的衣服，頭發(fā)永遠像雞窩一樣凌亂，從頭到腳永遠是灰撲撲的。在學校里，沒有人愿意跟她玩。同學們都欺負她是沒有媽媽的孩子，嘲笑她媽媽跟人家跑了。

讓她備受歧視的遠不止這些，陳鳳來沒有結(jié)婚就生下了她，按政策，她上戶口是要繳納罰款的。但她爸爸一直都湊不到2800元的罰金，她一直是黑戶，等到她上四年級時，爸爸終于湊足錢交給了婦聯(lián)主任，第二天，就被當時的后媽要回來給家里買冰箱。直到，初中快畢業(yè)，她的名字才出現(xiàn)在戶口本上。

沈二春是她的第幾個繼母，她已經(jīng)忘記了，反正是跟她爸爸最久的一個，她都覺得意外，竟然能跟她爸爸在一起超過三年，不得不說是個奇跡。太多女人在她生命中出現(xiàn)過，短的不到一個月，長的一年多，反正最終都會離開的，她一直是這么認為的，沈二春早晚有天也會離開。

這些女人無一例外，沒有一個給過她絲毫關(guān)愛，如鄰居們開玩笑的那樣，她就是這些女人身邊的小丫鬟。洗衣、做飯干這些活兒是尋常事，碰到黑心的女人還會被打。盡管周圍的鄰居一再勸她不要犟脾氣，不要跟后媽對著干，可是每次被后媽罵，她總會還嘴，盡管知道會被打，但氣勢絕不能輸。

久而久之，她成了大家口中脾氣犟、腦子不靈活的姑娘。在她10歲那年，她的小姨曾經(jīng)來找過她。第一次見和陳鳳來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她覺得比那些在學校里給她送舊衣舊物的同學家長還要陌生，至少，那些家長表達的只是善意。小姨的到來，讓她那些結(jié)痂的傷口又被撕開，變得鮮血淋漓。她的屈辱、痛苦、不幸都是陳鳳來造成的。要不是她的遺棄，她怎么會活得如此卑微。

她趕走了小姨。事后，爸爸還責備她，據(jù)說陳鳳來已經(jīng)發(fā)達，有意把她帶回自己身邊，讓劉英跟陳鳳來多多聯(lián)系。她對陳鳳來除了恨還是恨，從來沒想過回到她身邊生活。盡管跟著爸爸活得很憋屈。

每次受了委屈，想哭的時候，她就忍著，把眼眶里的淚水轉(zhuǎn)化成對陳鳳來的恨意，隨著時間累計，這恨意由一粒粒微塵堆積成了一座山。

腹部突然跳動了一下，她感受到了胎兒的心跳。不經(jīng)意地撫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肚皮，輕聲安慰道：“寶寶別怕，媽媽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拋棄你的，不管以后的日子有多艱難，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隔天，她收拾了一下行李，出發(fā)去了市里。她要去見陳鳳來，那個曾經(jīng)拋棄她跟別的男人跑掉，讓她在痛苦中掙扎十多年的女人。

和想象中的不一樣，陳鳳來那張臉就是中年版的自己。她怎么會跟拋夫棄女的薄情女長得一模一樣，母女相見沒有哭天喊地的場面，兩人只是對視許久。

最終，還是陳鳳來先開口：“他們說得沒錯，你果然長得像我。”臉上浮現(xiàn)一絲微笑。劉英怒不可遏，她怎么笑得出來，又有什么資格什么臉面笑。剛才的拘謹和慌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憤怒：“我恨不得撕爛這張臉，這張臉是我不幸的開始。”

“你這是恨我嗎，隨你便，既然你來找我，有些事還是要當面跟你講清楚，我生你一場，不愿看你步入我后路。”

曾經(jīng)那些傷心痛苦地掙扎，她竟想這樣輕易翻過去嗎，她不應該向自己深深懺悔嗎，劉英已經(jīng)氣得臉紅脖子粗，本能地想反駁，卻被陳鳳來示意：“你先讓我把話說完，不會太久，頂多五分鐘。”

劉英只好先閉嘴。

“當初拋下你后，我拼命地掙錢，后來生活逐步好轉(zhuǎn)起來，在你10歲那年，我讓小姨去接你，可是，你那爸爸竟然獅子大開口，讓我給他5萬補償金，不然絕不放你走。不知道他哪兒來的臉。”

她端起水杯，喝了口水繼續(xù)說：“此后，我不想把你接回身邊了，我怕，怕跟那個廢物有什么牽連，好不容易才掙脫苦海，干嗎還要跟他再撕扯呢，把自己弄得不安生，所以我沒有再去接你，我放棄了你。”

“你罵誰廢物，不要再為自己嫌貧愛富跟男人跑掉找借口。”劉英哭道。

陳鳳來愣了一下道：“他跟你這么說的？算了，扯這個有什么意義，那個村子里，只要有一個女人獨自出去，哪怕是謀生找出路，也會被說成跟有錢男人跑了。但我要告訴你，他們沒有資格說我，這一生我沒有對不起任何人，除了你。”

“情竇初開的年紀，看上了帥氣的你爸，哼，他除了張空皮囊就什么都沒有了，就這樣跟他回到了那個破瓦房，生你的時候，寒冬臘月，只能縮在漏風的房間里，那時候我害怕極了，生怕自己就這樣死掉，最后，還是隔壁的王奶奶幫忙過來接生，她當時用的那把破剪刀，我現(xiàn)在都記憶猶新，你我也真是福大命大，竟沒有引發(fā)傷口感染。”

“是我生了你，可我這輩子最后悔的就是生下了你。幫你找了個廢物當?shù)煊问趾瞄e、好吃懶做就算了，連下半身都管不住，當年他跟趙小麗鬼混，連野種都整出來了。”

劉英聽得心里直哆嗦。

她不敢斷定陳鳳來說的是真是假，但她至今記得，趙小麗的兒子長得像自己的爸爸，為此，村里不少人羨慕爸爸好福氣：雖然窮得叮當響，卻也能“兒女雙全”。如今看來，有些傳聞并非空穴來風。

平復一下情緒，陳鳳來繼續(xù)說道：“攤上這么個男人，我還有什么希望，我的大好人生憑什么就要因他毀滅，我為什么要被他捆綁一生。你的不幸是我造成的，這個我認。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你來到這個世上受苦受罪！”

劉英的思維極其混亂。她曾經(jīng)一度認為陳鳳來嫌貧愛富跟有錢男人跑了，現(xiàn)在她卻告訴她，她是被生活所迫，獨自去尋找新生。她一直認為爸爸雖然懦弱，卻至少忠誠，可他卻是個片刻離不了女人的爛貨。她滿以為陳鳳來會向自己認罪懺悔，結(jié)果她竟毫無愧疚之心，甚至連聲“對不起”都不說。

她還是恨，恨她把自私說得坦坦蕩蕩，理直氣壯，恨她把所有的不幸都歸結(jié)于自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那些低三下四，東討西要，受盡白眼，被人嘲笑、使喚的歲月難道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嗎，她來到這個世上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嗎？

過去的辛酸苦楚猶如巨浪襲來，劉英大罵特罵，把這些年的委屈一股腦兒地傾瀉出來。或許劉英說得太深情，陳鳳來在一陣陣聲討中紅了眼眶：“你恨我吧，這是你應該的。你馬上也要當媽媽了，等你有了孩子就能明白當年的我了。”

劉英心中不屑：“我絕不會像你一樣鐵石心腸，就算要飯，我也會帶上我的孩子。”

嘴角一抽苦笑一下，陳鳳來繼續(xù)道：“你還是太天真，如果真的去要飯你就不會這么想，幸福是何物，你自己都沒有感受到，怎么給別人幸福。這樣吧，你在這里住幾天，跟你妹妹聊一聊，真正了解一下孩子的需求。”

對于這個素未謀面的妹妹，劉英并無好感，但內(nèi)心似乎又有某種期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竟然答應了。

下午，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劉英見到了上一年級的妹妹，皮膚白皙，雙眼明亮有神，一身清爽整潔的穿著，臉上時刻洋溢的笑容讓劉英心里一陣刺痛，這種由內(nèi)向外散發(fā)的快樂，她從不曾有過。

原來幸福的孩子竟是這樣的，幸福需要愛心澆灌，更需要物質(zhì)保障，就像花朵需要土壤的滋潤，也需要陽光的照耀，二者缺一不可……

從陳鳳來家回來后，劉英直接跟男友提出分手，并要流掉孩子。男友家沒想到她會分，以為她是因為不給彩禮的事計較。承諾按當初的計劃，彩禮一分不少交給劉英。雖然做出了讓步，可是劉英還是決定要分手，未來婆婆驚訝不已：“你不是說希望有個屬于自己的家嗎，還會一輩子守護肚子里的孩子嗎？”

是的，她做夢都想有個自己的家，從前母親不要，父親不管，東家吃一頓西家蹭一碗的日子，沒人看得起，沒有存在感。雖然她骨子里很犟，但只要有人稍微對她好一點，多看她兩眼，就像未來婆婆在她來月經(jīng)的時候只是幫她買了幾包衛(wèi)生巾，稍微給她點關(guān)愛，她就輕易被感動，以為那就是她需要的溫暖，便死心塌地跟著她兒子，即使被未來婆婆唆使去找陳鳳來討要好處，也心甘情愿地照辦。

想想他的男友比父親也好不到哪里去，唯一好一點的就是他父母雙全，一樣的唯唯諾諾，毫無擔當。她能想到婚后狀況，家里大事小情，都是婆婆做主，和沈二春一樣，婆婆一樣會拿陳鳳來跟男人跑了來羞辱她。她的悲慘生活還會繼續(xù)，這次只不過換了個家而已。

延續(xù)悲慘的還有她的孩子，曾經(jīng)信誓旦旦承諾無論何種情況都要陪著孩子，仔細想想不過是荒謬。現(xiàn)實情況擺在那里，要么自己外出打工，讓孩子留在老家當留守兒童，要么，就帶著孩子在家等待接濟，受盡白眼。沒有經(jīng)濟基礎(chǔ)，把孩子帶在身邊給他（她）幸福都是空談。

就像妹妹那樣，住著寬敞明亮的商品房，接受城里優(yōu)越的教育資源，有足夠的金錢和精力培養(yǎng)興趣愛好，還有父母的高品質(zhì)陪伴，不管哪樣，都是她無法提供的。她肚子里的孩子終究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活得從容自在。

如果生孩子是為了繼承自己的勞碌、卑微、貧困，那么，不生也是一種善良。她突然理解了陳鳳來。與其讓他（她）來到這個世上延續(xù)自己的悲哀，還不如斷了他（她）來的路，給他（她）一條別的出路。

她只想好好活著，為自己活，不帶任何負擔，就像展翅高飛的老鷹，振臂一揮登上屬于自己的金字塔。不愿意成為那負重上陣的蝸牛，每一步都是掙扎，活得艱辛渺小。她要把過去對自己的虧欠統(tǒng)統(tǒng)補回來，痛痛快快活一回。

只有自己嘗夠了幸福，才能給未來的孩子帶來幸福。自己如今還在苦水中浸泡，這種滋味自己品嘗就夠了。

引產(chǎn)后，劉英投靠了陳鳳來，跟她學習做生意，在陳鳳來的幫助下，隔年，在她經(jīng)營的奶茶店里，沈二春找上來，要劉英給自己兒子出錢讀書。

她還是那么理直氣壯，劉英靜靜看著那張討厭的臉道：“可以呀，讓他來我面前承認他媽是個無恥下賤的女人，這錢我就給他出。”

膀大腰圓的女人先是一愣，隨即罵罵咧咧，最后，在保安的拖拽下離開。見她離去，劉英長舒一口氣，堵在身體里許久的東西一下就被清空干凈。

關(guān)店后，劉英去看陳鳳來，沒有上樓，只是在樓下遠遠地看著那盞燈光，沒有語言，更沒有表情。直到燈光消失，她才輕輕說了一句話，轉(zhuǎn)身離去。

她說的是：雖然你拋棄了我，但你最終還是拯救了我。

拋棄和拯救不矛盾。

拋棄是對錯誤選擇做出的無奈之舉，拯救是自我成長、豐富后的指點迷津。

人生短暫，切勿自我感動，只有自己羽翼豐滿才能顧及所愛之人。

配圖 | @casandrabanue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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