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故事 -- 初唐陳子昂07
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01
684年的陳子昂春風得意,684年的大唐朝堂卻有腥風血雨。
正月,剛坐上寶座沒多久的中宗李顯準備大干一場,他先是封岳父韋玄貞為豫州刺史,繼而得寸進尺想要把岳父提為宰相,把奶兄提為五品官。當即遭到了宰相裴炎的反對,李顯惱羞成怒竟口不擇言:“我把這個天下給韋玄貞都沒問題,何況一個小小的侍中。”
宰輔裴炎一看苗頭不對,馬上到他娘武則天那里告了一狀。武則天當下召集百官到乾元殿,三下五除二就把新皇帝廢了,立小兒子李旦為帝。
有先頭幾個哥哥的血淚教訓,李旦很是識相,他平時住在偏殿,根本不管政務,將傀儡這個工作干得有聲有色。
02
九月,武則天下令改東都為神都,尚書省為文昌臺,左右仆射為左右相,六曹為春夏秋冬六官;門下省為鸞臺,中書省為鳳閣,侍中為納言,中書令為內史;御史臺為左肅政臺;其余省、寺、監、率之名,悉以義類改之。又使八品以下官舊服青者,改易碧色,旗幟皆從金色。
其用意不言而喻。
她還增設了右肅政臺,專知諸州按察,每年春秋發使,春曰風俗使,秋曰廉察使。唐高祖、太宗、高宗三朝監察御史、使臣出巡,一般為承詔出使,奉敕乃巡。每年定期出使,乃武則天始創,就是為了加強對地方的管理控制。
不過上位者的這些大動作,根本牽連不到陳子昂這個小小的校書郎。他依然領著“賣白菜”的薪水操著“賣白粉”的心,為了大唐王朝的興盛嘔心瀝血。685年,他針對“天使出巡”之事又有話說,上疏《上軍國利害事》。
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縣令,不可不擇。比年百姓疲于軍旅,不可不安。其略曰:夫使不擇人,則黜陡不明,刑罰不中,朋黨者進,貞直者退;徒使百姓修飾道路,送往迎來,無所益也。諺曰:‘欲知其人,觀其所使。’不可不慎也。
——《上軍國利害事》節選
說一千道一萬,就是勸諫武太后謹慎遣使、讓老百姓好好休養生息。文是好文,但僅僅是好文。老太后一生風雨練就鋼鐵意志,她決定的事哪會輕易改弦更張。定期出使這一制度直到延載元年(694),武則天改唐為周,正式稱帝地位鞏固以后才停止。
03
光陰倏忽,轉眼就到了公元686年。
垂拱二年(686)只能算是大唐歷史上尋常的年份。但對于陳子昂來說,這一年并不尋常。
自高宗開耀元年(681)始,漠北連年大旱,饑饉和災荒導致鐵勒部互相劫掠,引起大亂。686年,同羅、仆固等諸部叛,朝廷派遣左豹韜衛將軍劉敬同發河西騎士出居延海平叛。這次戰爭,陳子昂以文職隨軍。
這是一次短平快的局地平亂戰役,但它讓陳子昂領略了邊地的荒涼,也真正見識到了戰爭的殘酷。
陳子昂一生曾兩歷邊關,這一次雖只居停數月,倒也著實讓他經過了一番心靈的洗禮。他的《感遇》其三、其三十五、其三十七,《贈趙六貞固》、《觀荊玉篇》、《度峽口山贈喬補闕知之王二無競》、《題居延古城贈喬十二知之》、《居延海樹聞鶯同作》等,均是這一時期的作品。
陳子昂仿佛天生就適應于戎馬倥傯,在這些作品里,他以自己獨有的廣博胸懷和愛國熱情,突破了泛擬古題的邊塞詩傳統風氣。使得這些作品內容廣闊豐富,思想也矛盾復雜。且與常傳統塞詩不同的是,陳子昂在這些作品里,融入了其他人所不多見的政治熱情和政治覺悟,從而也使得這些作品具有了“諷諫”的高度。
例如他在《感遇》其三十七中嗟嘆“塞垣無名將,亭堠空崔嵬”,對將帥無能,使邊民不斷遭受胡人侵害的現實,深表憤慨;在《題祀山烽樹上喬十二侍御》一篇中,“漢庭榮巧宦,云閣薄邊功。可憐驄馬使,白首為誰雄”,借古喻今,對邊塞將士戰功赫赫卻又白首淪落表示深刻的同情和不忿。
04
都說杜甫的詩獨具史書價值,以己之一生起落旁證了大唐的興衰榮辱。其實陳子昂的許多作品也有這樣的價值,尤其是他的邊塞詩作,猶如戰地記者的實時報道,寫實之外不乏政論鋒芒。
《感遇》其三
蒼蒼丁零塞,今古緬荒途。
亭堠何摧兀,暴骨無全軀。
黃沙幕南起,白日隱西隅。
漢甲三十萬,曾以事兇奴。
但見沙場死,誰憐塞上孤。
烏沉沉的邊塞,無論在古代還是今天,都是沒有邊界的荒原。在那里,可見者只有高聳的亭堠(碉堡),以及陣亡戰士的枯骨。黃沙從南方大漠吹來,太陽向西沉落。大漢三十萬戰士的怒吼猶似在耳,王朝輝煌卻早已湮滅在黃沙盡頭,唯遺荒迥上白骨累累。
史家能夠妙筆寫盡君王的千秋功業,卻寫不出塞上孤軍的悲壯。黃沙掩埋的枯骨,也曾以鮮活的血肉之軀鑄就邊關“長城”,可有朝一日,連記憶都消散在歷史的塵埃中,那“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涼,又有誰能道盡。
陳子昂也不能,在我看來,他的這一首詩悲壯有之,卻流俗于傳統。他哀嘆的不是生命凋亡的悲痛,而是功業不相聞的絕望。因為在這場凌貫千古的功業大計中,他同樣是那個情志共謀者,大丈夫舍身報國的傳統同樣深刻于他的骨血中。
05
就像他在《感遇》三十五中所唱,“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身為貴公子,卻時刻準備著遠赴萬里邊陲為國馳騁。
《感遇》其三十五
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
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西馳丁零塞,北上單于臺。
登山見千里,懷古心悠哉。
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丁零塞”,唐朝設置有丁零州,屬隴右道月支府,在今西伯利亞葉塞河上游,“單于臺”,故址在今內蒙古呼和浩特市西面。此兩句他并不拘泥于實際路程,而是發揮想象,以夸飾之筆開拓出更恢宏的意境。
接下來他登山懷古,縱橫時空,在結句將感情推向了高潮。這樣的結句看似因循舊俗,實則不同。在駱賓王的邊關感懷里,更多的是“蘇武封猶薄,崔駰宦不工”的不公,以及“別后邊庭樹,相思幾度攀”的征人怨情。而在陳子昂的情懷里,則是勸諫當權者不能遺忘歷史的慘劇,一下子就有了政治道德的高度。
所以說,他從來都不是控訴者,而是時代巨輪的瞭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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