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說起墨西哥老電影《葉塞尼亞》,我們總會難忘李梓配的那句“當兵的,你不理我了”,這是主角光環。
當葉塞尼亞決定回到生母身邊,奪回屬于自己的丈夫奧斯瓦爾多時,吉普賽老外婆立馬稱贊“干得好,這才像吉普賽人“。老人家還動不動來上一句“我得先喝上一口”,簡直太有張力,松弛感十足,這是配角光環。
而為吉普賽老外婆配音的,正是今天天的女主潘我源。她是上譯廠最特立獨行的一位,無論男女老少,人人稱她”小潘“……
01
潘我源,1930年出生。她的父親潘仲魯與母親張岫嵐,均是國民黨首批派遣去蘇聯的留學生,并與蔣經國同學。抗戰時期,潘父在中央通訊社昆明分社任社長,記者陳香梅當年就是他的手下。潘母也是巾幗不讓須眉,她是監察院的終身監察委員,一直到其九十歲。
家世如此豪橫,潘我源成為官二代或是嫁給官二代理所應當。可上帝出牌,總是令人不著邊際。
在潘我源兩歲時,父親出軌,與母親離異。從此,潘我源與母親一起生活。
母親工作忙,沒空管女兒,于是潘我源開始放飛自我,成了一朵自由的小花。她交了許多熱愛戲劇、思想”進步“的朋友,并在1949年1月背著母親隨演員夏天來到了解放區,參加了文工團。
此時的潘母,已做好準備帶著女兒前往臺灣,但潘我源的突然出走,著實給了母親一個意外。
上海解放后,潘我源回到上海,進入上影廠翻譯片組(上譯廠的前身),從事剪接工作。而演員夏天,則成了她的丈夫。
潘我源曾經說過,她一生都是叛逆的。原生家庭不允許她走上”演員“之路,而她本人熱愛戲劇。那么想從事自己喜愛的工作,她只能離家出走。而回到上海后,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好在有個”夏天“,于是她就嫁給了這位大哥。
有人曾就我國銀幕上的一些角色作出總結:帥不過舒適項堃,陰不過李林浦克,匪不過方輝夏天,橫不過劉江存壯。
而夏天就是女主的夫君,1920年出生,大其十歲,曾在《羊城暗哨》中飾演大反角馬老板,“瞧著吧,將來要是計劃成功了,轟轟烈烈地大干一場,泥菩薩也會變成活神仙的!“
02
按理說,潘我源出身名門,大家閨秀,可身上一點兒都沒有閨秀的影子。她常常叼著香煙,說話、處事大大咧咧,動不動大笑起來,嘎嘎嘎地像只鴨子,從此有了”鴨子“綽號。
好在潘我源的煙嗓獨具一幟,被蘇秀相中,適合蘇聯木偶片《美妙的創作》配那位女中音。蘇秀跟廠長陳敘一提出借用,陳廠長就點頭同意,從此潘我源進了演員組。
影片《女人比男人更兇殘》中,兩個女主角都是大美人,導演孫道臨選擇李梓配那位精明能干的,而非常蠢鈍的傻女人,則由潘我源來配。
潘我源也沒想到導演會讓她配女主角,而且還是一個大美女,所以十分用功,把這個女殺手既嬌媚又心狠的復雜性格刻畫得淋漓盡致。這部影片,后來成為很多攝制組選看內參片時必看的一部。而女主角那一驚一乍的性格,同事們都默認“實在與小潘太像了”。
崔嵬,電影《青春之歌》的導演,曾攜《天山的紅花》一片來上譯廠做后期配音。他是大導演、大藝術家,上譯廠的各位演員對他非常尊敬,也敬畏有加。
但在潘我源眼里,誰都是她哥們兒。毫不見外,她會抽崔導的煙,還會拍他的肩膀,并指點哪個角色該由誰來配,絕對自來熟,弄得崔導只能把她當作老朋友來對待了。
03
潘我源天生一個樂天派,整天嘻嘻哈哈的。導演傅超武曾說:“上影廠有兩個最快樂的人,男的是韓非,女的就是潘我源。”
潘我源不干了,當即懟了一下傅導:“我也有煩惱的時候,只是你沒看到罷了。”哪知傅導回答:“得了,別美化自己了,你的煩惱頂多就是曇花一現,一輩子都改不了了!”
按理說,潘我源也是解放區歸來的干部,可政治上一點兒都不敏感。這不,當年反右運動如火如荼,她因患肝炎長期在家養病。
等肝病初愈,潘我源就擦著口紅、穿著花里胡哨、大搖大擺來到廠里。看看同事的著裝,再對比自己的“姹紫嫣紅”,潘我源立馬逃回家里卸下濃妝,嚇得不輕。
因老媽在臺灣,這種明顯的海外關系,潘我源“理所應當”地成為黑五類。文革中,她被打成“反革命”。
在下放農村勞改的日子里,潘我源不小心踩死了一只雛雞,被造反派發現了。不可避免,潘我源成了批斗對象,說她蓄意破壞,是對貧下中農的階級報復,是她的階級本性的又一次大暴露。
在開會前,潘我源對著陪斗的同事悄悄說道:“我踩死一只雞有殺生之嫌,看來是對不起這只雛雞了。現在我成了反革命,但是我怎么一點都不難過,我要做一個快樂的反革命!”
潘我源還是個有心之人,她總安慰背著歷史包袱的邱岳峰:“人活一輩子就得開開心心過日子,不然讓你來這世界上干什么,別想不開,快樂也是一天,愁眉苦臉也是一天,老這么悶著會生病的,好好向我學習學習!”
04
上譯廠的諸多演員、翻譯等工作人員,對老廠長陳敘一都有著敬畏之情,親切地稱他“老頭兒”。
而潘我源偏不走尋常路,她直呼老廠長“老陳頭兒”。多加了一個陳字,就顯得不那么客氣了。當然老廠長也不在意,總是讓著潘我源,因為小潘工作起來十分認真,并且敢于說出自己的看法。
一次,陳敘一與翻譯正在放映間編臺詞。苦思冥想間,潘我源進來了:“怎么了,耷拉著腦袋,想什么詞兒?讓我看看!”
她認真看了下原稿,“嘿,這太好編了,說‘悠著點兒’不就行了嗎?“老廠長看了潘我源一眼,笑了笑,豎起了大拇指,而小潘早就一陣風似地飄出去了。
在影片《人與獸》中,劉廣寧配女兒丹娘,而潘我源配母親安娜。
潘我源把高級知識分子出身的安娜,配得惟妙惟肖,因為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隔著一道臺灣海峽,母親在那頭,潘我源在這頭。起初,小潘與母親一直通信,應該是通過香港朋友轉發的,雖說信中只能講些生活方面的瑣事,但終歸還有音信。文革時期,一切聯系都中斷了。
直到1979年,母親朋友的兒子來大陸講學,聯系上了潘我源。此時,在臺的潘母都快八十了。
回想母親的一生,潘我源認為她在事業上很成功,但在感情方面太坎坷了。早年離異,人到中年,女兒又”離家出走,背叛了她“。
于是,潘我源決定前往臺灣與母親生活在一起,彌補自己的”罪過“。母親看見小棉襖的到來,當然很開心。身體不好的她,還是與女兒一起度過了二十個春秋,辭世時年近百歲。這,也為潘我源帶來了一些慰藉。
在潘我源回臺灣不久,蘇秀寫信給她,說她”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媽媽身邊,人生真不可預料“。而小潘回信說:”我永不后悔我的所作所為,那些年我失去很多,也得到很多,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母親辭世后,潘我源經常回到上海與老同事們相聚。在參加訪談節目時,潘我源坦言:配音演員就像是一個舞伴,舞伴是別人怎么帶你,你就怎么跟著,這樣舞姿就十分流暢,就比較舒服,配音工作也是這么回事,原片怎么做,我就跟著怎么做,用自己的聲音忠實地把表現出來。
歲月不饒人,2020年潘我源走了,享年90歲。與她并稱”夏天最后的四朵玫瑰“中的李梓、趙慎之、蘇秀,都走了,她們在另一個世界相會。
影片《尋夢環游記》中,有句臺詞:一個人真正的死亡,不是生命的逝去,而是讓人遺忘。而上譯廠的那些電影配音精品,不會輕易讓人遺忘,于是又上網搜了《葉塞尼亞》,再次傾聽潘我源的那句“我得先喝上一口”,回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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