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詩壇 / 宰相詩人張說(三)
01
當張說還在欽州傷春悲秋之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洛陽早已變了天。
神龍元年,張氏兄弟在武則天病篤之時被殺,行將就木的女帝也被迫退位,太子李顯繼皇帝位,是為唐中宗。李顯繼位之后不僅大赦了文明(684年)以來得罪者,還召回了許多得罪武后及其黨羽而被貶黜的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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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說心心念念的回歸終于實現,他心情愉悅地踏上“返鄉”之路。路過端州時他聽聞好友高戩已不幸去世,心傷難抑寫下了一首《還至端州驛前與高六別處》。高戩與他同涉魏元忠案,他被貶欽州,高戩則為端州長史。他滿懷喜悅來見舊友,乍然聽聞噩耗。想起昔日昏暗時能共患難,此日清明時卻已陰陽兩隔,面對西天殘陽,一股悲愴之情油然而生。
《還至端州驛前與高六別處》
舊館分江日,凄然望落暉。
相逢傳旅食,臨別換征衣。
昔記山川是,今傷人代非。
往來皆此路,生死不同歸。
這一首詩寫得著實真情實意。他站在館驛門前凄然望著殘陽,想起了老友的音容笑貌,仿佛還是昨日。山川依舊,物是人非,我們不知道這位高戩年方幾何,也不知道他因何而亡,這或許就是大唐動蕩年月里最為尋常的死亡。我們都知道,生死皆輕如鴻毛。而死亡只有融入了個體的情感,它的沉重和悲傷才會具體。這份具體因為有了張說的紀念,在千余年后依然動人心魄。
隨后,他度過大庾嶺,時逢春天,詩人的心境也恰如陽春,他一路寫下了《喜度嶺》《赦歸在道中作》等詩作。“見花便獨笑,看草即忘憂”(《喜度嶺》),“誰能定禮樂,為國著成功”(《赦歸在道中作》),無一不彰顯他的喜氣洋洋,以及對前途的無限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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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說被召回朝中時職務是兵部員外郎,級別雖只有從六品上,但權力卻不小,主要掌管武官貢舉之事。出外歷練一番的張說在朝中任職更是如魚得水,到708年他母喪丁憂之前,三年時間就已累遷至工部侍郎,相當于是工部的二把手。雖然工部威勢為六部之末,但剛過而立之年的張說,已然是大唐王朝正四品上的“部級”干部了。
張說天生就是一個優秀的政客,他母喪丁憂之時,中宗欲奪情起復他為黃門侍郎,張說卻堅守禮制,多番上表推辭,言語懇切,頗受有識之士的稱贊。
服喪期滿,復任工部侍郎,不久又改任兵部侍郎,加弘文館學士。短短幾年內雖然政局依然動蕩不休,韋后、武氏一族、太平公主先后掌控朝政,不過張說依然穩穩當當地捧著那其實也不怎么鐵的大唐“公務員”飯碗。
中宗景龍年間(709-710),張說深得李顯喜愛,常常隨侍中宗左右,與朝中諸宰執大臣游覽作詩,與李嶠、沈佺期、宋之問、徐彥伯、崔湜、蘇颋等文學重臣都有頻繁往來,皆有唱和。這個時期的張說,已經完全打入了中宗朝的核心政治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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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便是頗為狗血的“韋后殺夫”,以及李隆基發動的“唐隆政變”。710年睿宗李旦繼位,屬于張說的高光時代真正來臨。
張說的岳父元懷景是北魏先祖拓跋什翼犍的十世孫,屬于血統純正的鮮卑貴族后裔。元懷景自出仕以來就一直追隨相王李旦,武周時期隨著李旦的起落被貶到地方任縣令,神龍革命后起復累遷至尚書右丞,李隆基為太子后,他又擔任太子左庶子一職,可以算是李旦一支的心腹近臣。
有老岳父一系的牽連,張說不升遷都說不過去,更何況他確實非常能干。據說張說在任中書侍郎兼雍州長史時,譙王李重福在洛陽謀反事敗自殺。東都留守逮捕其黨羽數百人,審訊數月卻遲遲不能定案。李旦便命張說前往洛陽,負責審理此案。張說僅用一晚便將案件查清,捕獲主謀張靈均、鄭愔等人,并將其余誤捕下獄者無罪釋放。回來之后李旦盛贊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既不冤枉良善,又不遺漏罪人。若非忠正之人,怎能做到”,這可算是最高的褒獎了。
李旦雖胸無大志,但他也知道要將能臣留給太子。
之后張說就成為皇太子李隆基的侍讀。到711年張說以本職加領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監修國史,第一次登上宰相之位。可惜那個時候太平公主和太子李隆基明爭暗斗,張說因為不肯依附太平公主,還未在相位上有所作為便被貶為尚書右丞,留守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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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貶黜對張說影響不大,即將年老的太平公主和年富力強的李隆基,這一場斗爭的結局其實早已明朗。張說在洛陽住了近兩年,日子過得很是瀟灑。當時與他一同被貶的還有韋嗣立、崔泰之、崔日知等人,韋嗣立家不僅在驪山有幽棲谷,在洛陽也有龍門北溪別業。張說他們這一群人自稱”逐臣“,常有雅集唱和,頗有幾分林壑之志,這別業便是他們日常聚會的據點。
先天元年冬,東都留守韋安石出為蒲州刺史,崔日知作詩為其送別,張說、韋嗣立、魏奉古等人均有和詩,勒成一卷,張說為集子作序:
太極殿諸君子分司洛城,自春涉秋,日有游討,既有韋公出守,茲樂便廢。頃因公宴,方接詠言。崔光祿述志論文,首貽雅唱,諸公嘉德敘事,咸有報章。……是用綴集,勒成一卷。
張說還在同日詩作《酬崔光祿冬日述懷見答》中記載了”春郊綠畝秀,秋澗白云茲“,”迎賓南澗飲,載妓東城嬉“的雅集日常,可見是真的極盡風流瀟灑之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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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時期,張說作為留守東都的閑散貶官,自然沒啥公務,因而能有更多的時間流連山水。他縱情詩酒,詩歌創作上投入較多,內容也開始與早期有所不同。
頻繁的酬唱應答讓他寫下了許多以莊園為主要吟詠對象的山水詩,莊園的狹小格局使詩人只能從細微處著筆,以巧思麗藻見勝。與后期的作品相比,缺少了宏大的氣象和清朗的意境,但也不乏佳作。如一首《先天應令》中間兩聯詩云“梅花百般障行路,垂柳千條暗回津。鳥驚且為飛風葉,魚躍都由怯岸人“,對偶工整,音律流暢,尤其是鳥、魚兩句,可謂觀察入微,體物貼切的典范之句。
45歲的張說在紅塵四合里心若琉璃。
此時的洛陽龍門山微風曉暢,但他卻早早感知到了風雨欲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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