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碼半的婚姻
作者:南馳
前情提要:做了產檢以后,醫生建議胡穗子入院觀察,這讓她惴惴不安。
“入院觀察”這四個字一直在胡穗子的腦海里縈繞盤桓。她不是不懂這四個字的字面意思,只是她覺得一下子難以接受。
盡管在懷孕的時候看了很多關于生育的書,做了很多知識儲備,但關于羊水這個問題,她倒還真沒好好了解過。從前她覺得,羊水說白了就是一攤水,既然是一攤水,那能掀起什么大風浪來呢?可就是她以為的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環節,讓她的生產之路半道受阻。更重要的是,直到此時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竟然要成為一位母親了。
朝夕相處的九個月里,肚子里的孩子就好像是天然長在她身上的一塊骨肉,就像腰上那一圈有點松弛的小肚腩一樣。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顆幼嫩的小種子呆在自己的子宮里,習慣到從來沒想過他會從肚子里出來,甚至有時候連她自己都會忘了自己還是個孕婦。
而現在,入院觀察這件事就好像陡峭懸崖上的一顆大石頭墜進了平靜的湖水里,掀起巨大的波瀾。它是如此直白地在告訴她:你馬上就要和這個未知的小家伙面對面地打照面了,你真的真的,要變成母親了。
“張醫生,羊水過多……會怎樣?”待大石頭帶來的震動稍微緩和過來后,胡穗子囁嚅著問道。
“這個問題可大可小,要看每個人都情況。有些是因為胎兒本身發育異常,有些是因為媽媽自身有疾病,比如妊娠糖尿病。”
“可是我之前的檢查結果都沒問題啊?飲食這塊我也一直很注意。”穗子急促地吐出一串話之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試探道:“是不是……和心情有關?”穗子想到了前幾個月的大哭。那段時間,自己的心情波動很大,又和婆婆冷戰,會不會是因為這個?想到這兒,穗子的心里自責極了。
“這也不能確定。現在羊水量過多的問題,有很大一部分不明原因,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多了。”張秀娟解釋道。
“那……對孩子有什么影響呢?”
“簡單點來說,現在咱們的肚子,就像一個灌了水的氣球,嬰兒是漂浮在里面的浮標。羊水多了以后,浮標的位置也會相應地被抬高了,嬰兒就會往上浮,特別是生產的時候,羊水先流出來,寶寶卡在子宮里,羊水越來越少,他就會有窒息的風險,所以很多時候為了避免發生危險,我們會建議剖宮產,這樣無論是對寶寶,還是對產婦自己,都是比較安全的。”
聽這張秀娟一骨碌蹦出這么多詞來,胡穗子的心更慌了。什么叫卡住,什么叫窒息的風險,什么叫剖宮產?這些詞怎么就和小滾滾聯系在了一起了呢。
她茫然地轉著頭左右四顧,婆婆李瑞英不在,丈夫葉知秋也不在,自己的爸媽就更不在了。偌大的世界里,就只剩她一個人。她多想這個時候能有個人陪在身邊啊,這樣至少可以聊一聊,就算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來,至少自己也能尋得個什么安慰呀。
可她只能靠她自己。
張秀娟看著胡穗子手足無措茫茫然的樣子,接著跟她講明個中的利害關系,“你得趕緊拿定主意,現在你已經到了38周了,隨時都有生產的可能。我建議你入院觀察,就是擔心有什么突發情況你沒辦法應對,如果發生在醫院的話,醫護人員可以在第一時間就幫你處理。”
胡穗子微微張著的嘴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就連哭這件事她都不會了。早知道就讓葉知秋跟來了。想到這兒,她心里多少有點責怪葉知秋了。
胡穗子覺得失落極了。她從來都不想做什么大女人,她只想安心做她的小野貓,撒撒脾氣撒撒嬌,軟萌可愛就好。可這么久以來,她總是一個人撐著,從懷孕到現在,自己幾乎沒怎么靠過葉知秋,就連羨慕別的產婦有丈夫陪伴的時候,她也會在心里為葉知秋尋找開脫的理由,他工作忙,他的事業在要緊階段,自己還可以應付,諸如此類。
葉知秋不是沒有提過要陪她做產檢,可每次說,她都搖著頭拒絕,獨自背了材料關了門離開。可內心呢?她多希望偶爾葉知秋可以不那么聽從她的話,希望他也能偶爾“固執己見”一回,陪自己來一趟醫院啊。
現在好了,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沒有出現在自己身邊,讓她一個人陷入這孤立無援的境地,讓如此脆弱、不堪一擊的她獨自面對這些生活的驚變。他唯一做出的支持,就是他的老娘,可此刻,這個“老娘”在沒聽到想要的答案之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老娘……說起娘,胡穗子忽然想起遠在安城的胡運德夫婦,想起之前父親提到過的那位省人民醫院婦產科專家的叔叔。想到這兒,胡穗子心里拿定了主意,她要先找胡運德,讓他幫忙探探情況。
“張醫生,謝謝您。我再考慮考慮,今天家里人不在,我也得回去和他們商量商量,畢竟住院怎么說也是件大事呢。”說著,穗子起身拿過張秀娟遞過來的病歷本,慢慢退了出去。
張秀娟坐在凳子上,看著胡穗子小小的身影在診室外涌動的人潮里漸漸消失,搖了搖頭,抬手推了一把眼鏡。作為一名產科醫生,特別是常年坐診,什么樣的產婦她沒遇到過,什么樣的家庭她沒見過,胡穗子在這一堆人里,并不算處境最艱難的、最奇特的那一個。但同樣身為一個女人,她開始同情、憐憫、可憐起這個獨自應對一切的小女人來。如果她真的懷的是個女孩,那往后的日子……
張秀娟猛然發現自己竟然走神了,趕緊拉扯回翻飛的思緒,重新將注意力放在桌上堆攢的病歷本上。
“下一個。”
胡穗子沉默著出了診室的門,手掌摩挲著安全通道的樓梯扶手一步一停地一路蜿蜒到大廳側門。門外,是一個不大的小花園。
雖說是小花園,不過是在水泥地面上用花臺圍了幾株低矮的灌木,花園的四個角落旁各種了一棵扁柏,已經快有一層樓高,估計有些年頭了。馬上要到中午了,日頭正好,冬日的暖陽從扁柏綠得幾乎要滴出深稠墨色的枝丫里透過來,扁扁的枝葉里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亮,水泥地上,大片疏疏密密的陰影落在上面。
胡穗子就站在門口漫無目的地朝外望著。幾個大著肚子的女人們,或坐或站地在扁柏樹的陰影里曬太陽。
穗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久后的自己,也會和她們一樣,在這里百無聊賴地等待著某種蘊含風險的未知嗎?這些女人也會和自己一樣,有著同樣的困擾嗎?她多希望有啊,這樣她的心里多少還能有點安慰,至少她不是最孤獨的那一個。可她也衷心地希望她們沒有,哪個女人會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健康地來到這個世界呢,自己正在經歷的煎熬,少一個人受也好。
不遠處,一位穿著花毛衣的女人提著保溫桶走過來,盤起的發髻里夾著絲絲縷縷的銀發。她走到了其中一個孕婦的身邊,對著那個孕婦抬了抬手里的東西,兩個人說說笑笑地起身離開了。
“這么親密,一定是母女吧。”胡穗子猜測。自己的爸媽現在會在干嗎呢?應該還在上班吧。穗子忽然有點想家了。
從上大學起,她這株小小的蒲公英就飄離了安城,飄離了父母,獨自去外面的天地里游蕩去了,現在,她在晉城找了工作、買了房、結了婚,也算是把家安在這里了。王海青夫婦的根不在這里,在安城,那里距離自己直線距離將近六百多公里。他們一輩子就圍著安城打轉,三天的節假日也很難見面,不是距離太遠,就是機票太貴,一年也就過年的時候能聚上一聚。他們之間唯一的溝通方式就是打電話視頻。那一縷濃厚的親情,完完全全的拴在那一方小小的手機屏幕里了。可因為她懷孕,王海青總叮囑她少玩手機,自然和寶貝女兒的聯系也沒那么頻繁了。
胡穗子瞇著眼睛看著天上的太陽,沒一會兒就覺得眼花頭暈。此刻她并不是很想去找李瑞英,她覺得反正她也幫不上什么忙,既然自己已經拿定了主意,那無論別人說什么,她也是不想改變了。
胡穗子慢悠悠地踱步到剛剛那對母女坐著的樹蔭下,掏出手機撥通了胡運德的電話。
“嘟——穗兒。”電話剛響了一聲,那頭就傳來胡運德刻意壓低的呼喚。他悄悄起身離開會議室,轉到衛生間門口才放開了聲音,“我在開會,什么事?”
“爸,我剛產檢完。”
“怎么樣?你和滾滾都還好吧?”
“嗯。”穗子隔著屏幕點了點頭,“做了B超,醫生說羊水過多,讓我……”她哽住說不下去了。胡穗子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發緊,像被誰狠狠地攥了一把,眼淚紛紛奔涌向了眼眶和喉嚨,來勢洶洶,堵得她說不出話來。她真的真的,要成為一位母親了,這場改天換地的生活驚變終于還是要到了,她一下子不知道該怎么接受。可她又不想讓電話那頭的胡運德知曉自己這些無厘頭的情緒,捂著手機話筒做了好幾次深呼吸之后,穗子勉強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讓我入院觀察。實在不行,就剖宮產。”
胡運德也跟著沉默了一會兒,才沉穩地說道:“沒事兒,穗兒,要不你先回家,我給你鄭叔叔打個電話,他不是婦產科的專家么,咱們先聽聽他的意見。”
掛了電話,穗子好像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一切都還尚未可知,可她的心卻稍微安定下來了。這就是她的父親,上輩子把她當情人、這輩子依然對她情深依舊的男人。他總能冷靜下來,在第一時間給她找到對策,甚至不需要自己開口言明,他就能先一步說出她的心中所想。胡穗子感動得幾乎要將好不容易收回去的眼淚重新開閘放出來。可她還是忍住了。
她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已經過了吃中飯的時候了,自己只和單位請了半天的假,下午還有一個項目推進會,自己必須參加。
穗子用眼睛在小花園里掃了一圈,都沒有看見婆婆李瑞英的身影,趕緊給她打電話。“媽,您在哪兒呢?”
李瑞英此刻,正坐在醫院附近的快餐店里吃盒飯。眼看著胡穗子左右不出來,她實在餓得不行了,便打了份盒飯,就著包里的半截玉米、一杯豆漿吃了起來,接通電話的時候,她的嘴里還含了一口菜,說起話來含含糊糊的,“我在醫院門口吃飯呢。”
“您在那兒等我,我去找您。”聽見李瑞英已經在吃飯,穗子松口氣,至少不用再操心婆婆的吃飯問題了,至于自己,用豆漿、玉米將就應付一頓也沒什么問題。打著這個小算盤的穗子,一路踩著小碎步往李瑞英的方向趕去。
她一到,剛好趕上李瑞英吃完準備結賬。穗子壓住了李瑞英正準備拉開的錢包拉鏈,搶著先把錢給付了,又掏出一張紅彤彤的票子塞進了李瑞英的手里,“媽,我什么沒帶多少現金,這個給您,您待會兒打個車回去,我上班時間要到了,得趕緊走了。”說著,她拎過李瑞英手里裝著早餐的包,又一路踩著小碎步出門去了。
剛坐上車,胡運德的電話適時地來了。
“穗兒,你把這幾周的B超報告拍照發給我,晚上我和你媽去找你鄭叔叔,他剛回安城來,有什么問題咱們直接上門問個清楚。”
胡穗子一向是把所有的報告單放在一個文件袋里,以防萬一發生點什么意外情況,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她趕忙把單子一一拍下來,發到了胡運德的手機里。
收好所有資料,穗子又翻出了飯盒,打開一看,她傻眼了。盒子里只剩下兩截光禿禿的玉米芯兒,保溫杯里也是空空如也。胡穗子一陣苦笑,撫摸著隆起的肚子自嘲道:“滾滾啊,今天我們娘倆可是要餓肚子咯。”
未完待續
女孩子們,會有幾次長大呢?
一次是學會愛人;
一次是離開家;
一次是嫁給心愛的人;
一次是自己成為母親。
越長大,越能體會父母的不易,也更能感同身受他們的愛與好。
配圖 | @casandrabanue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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