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化年間,南直隸潤州府有戶姓張的人家,父母相繼離世,只留下兄弟二人相依為命。
老大叫張元俊,老二叫張元林,一起操持著家中幾畝薄地。日子不算過得有多好,但手腳勤快些,不至于會挨餓。
兄弟倆長大后,先后娶妻生子。兩家人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有時因著生活瑣事,少不了有些摩擦。不過,這也正常,畢竟一個鍋里吃飯,哪有鍋蓋不碰碗勺的事。
但人心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比鬼還可怕。兄弟倆沒成家前,心就像是緊密相連的藤蔓,齊心得很。成家后,那心就被分成了兩半,各自為營。
有日,張元林上山挖冬筍,不慎被毒蛇竹葉青咬傷。他自己用山泉水沖洗了下,回村后又找土蛇醫要了些草藥敷。
以為這樣就沒事了,但冬季的竹葉青毒性很大。過了幾天,毒傷惡化,張元林因此丟了性命。
兄弟倆沒有分家,以后家里就由張元俊一人說了算。
半年后,張元俊尋了個由頭,把張元林的妻子孫氏賣了,換了三十擔谷。
張元林的兒子張清五歲時,又被他趕出門,給別人家里放牛。
按張元俊的話講,把侄子養得這么大,已仁至義盡,張清也是時候出去做事養活自己了。
放牛的事情還算清閑,沒有月錢,但管飯。一般有點勞動力的人都不會去做,只有孩子去,幫家里省點口糧。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在鄉鄰當中,五歲的孩子幫家里放牛做事很普遍。何況,世態本就炎涼,沒爹娘的孩子可憐這在世人看來再正常不過。
這事情怪不了誰,要怪只能怪投錯了胎。所以,張元俊此舉在人們眼中倒不顯得有何過分。
張清去的那戶人家,東家名叫李希良,待人比較和善,不苛刻下人。
李家離張家很遠,張清不方便來回,李希良便讓他在牛棚旁的雜物間住了下來。
李家有個比張清大五歲的兒子,名叫李律,李希良妻子吳氏同情張清的身世,覺得他小小年紀不容易。李律穿小的衣服,改一改給他穿,也算合身。
李家過得很節儉,但在逢年過節,或是特殊的日子,只要家里買了魚肉,吳氏都會特意給張清留一碗。
在學堂讀書的李律,喜歡家中這個多出來的孩子,回來一有空就教他識字。
李家的人對張清都挺好,可以這么說,他在大伯家沒有得到過的溫暖,在李家都得到了。
但好景不長,在他十三歲這年,李家為了支持李律考學,變賣家產去省城,投靠吳氏娘家。
臨行前,李希良給了張清二兩碎銀,囑咐他留好,回張家后也不要拿出來。
八年間,張元俊一次都沒來看過這個侄子,即便是過年,也沒有接他回家。
說明這個做大伯的,對侄子不上心。這孩子手中如果有點錢,對他自己以后是有好處的。
張清含淚點頭,送別李家人,才背著包裹一步三回頭地向張家走去。
雖說年紀小,但心里也清楚,回去后,怕是日子會不太好過。
可沒有想到的是,張元俊根本沒讓他進門。只說他年紀不小了,該自己出去闖蕩一番了。
張清無奈,只得轉身離開。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心里失落又迷茫,不知道未來在哪里。
走累了,找了個角落坐下,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心中涌起一絲沖動:或許,自己可以去試著找找母親。
于是,他調轉方向,再次回到張家。然而,這一次,張家的人甚至連門都沒有開。
張元俊是不可能告訴張清,孫氏在哪里的。
把孫氏賣了,本來就是件理虧的事。幸得孫氏娘家早沒人了,否則,定是要上門來找他吵鬧的。
而張清這個年紀很是尷尬,做不了重體力的活,過幾年,還要給他娶媳婦。
張元俊可不愿做賠本的買賣,他不希望被張清纏上。所以,這個門他絕對不會開。
正在張清一籌莫展之時,一位和藹可親的老者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是遇到什么難事了呢?”
張清老實,將自己的事情如實相告。
老者微笑著說:“我恰巧知道你母親的一些情況,你餓了吧,先去吃點東西,吃完我再慢慢告訴你。”
張清信以為真,感激地跟著他走。
走了不少路,來到一個餅鋪。
老人要了兩個餅,一碗熱湯,笑瞇瞇地看著他吃。
還未吃完,張清有些犯困,他強撐著問:“爺爺,我母親到底在哪里?”
老者不急著說,而是站起身:“我去把賬結一下,回來告訴你。”
張清越來越困,沒等到他回來,就伏在桌上睡著了。
后來是被餅鋪老板搖醒的:“小子,你在這都睡了兩個時辰了,也該醒醒了。”
張清睜開惺忪的眼睛,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茫然地往四周看,沒有見到老者的身影。
“和我一起來的老爺爺呢?”
“他說去趟茅房,就沒見他回來。天黑了,我現在要關鋪子門,你把賬結清一下吧。”
餅鋪老板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張清大吃一驚:“可他跟我說去結賬的呀?”
餅鋪老板覺得莫名其妙:“你們爺孫倆搞什么名堂,該不會是到我這里來騙吃騙喝的吧?”
一個“騙”字,提醒了張清。他去摸身后的包裹,空空的。
包裹不見了,也就是說,二兩碎銀也不見了。
這可是他生存下去的本錢啊!
當即,張清急得大哭了起來:“我的銀子不見了。”
餅鋪老板也急了:“喂喂,你別在我這哭啊,讓人誤會我以大欺小,影響我店里的生意。”
張清止住哭聲,抽噎著告訴他遇上老者的經過。
餅鋪老板不太相信,二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可供一家人吃喝一年多了。
他年紀小小,家人怎會讓他帶這么多錢出來?
不想惹麻煩,只能自認倒霉。
接著,趕張清出去:“算了算了,餅錢我不要了,你走吧。”
沒錢寸步難行,張清能去哪里?
在餅鋪的屋檐下,他坐了一整晚。困了,就靠著墻邊打個盹。
心中存有僥幸,老者只是拿錯了東西,他發現后會來還給自己。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餅鋪老板開門做生意,發現張清還沒走。意識到這孩子沒說謊,昨天的確是遇到了個騙子。
但他愛莫能助,騙子來過一回,就不會再來第二回了,這孩子等下去也是無用的。
再說,讓顧客知道店里發生了一起盜騙事件,是會影響自己做生意的。
于是,再一次趕張清走:“你要等,就走遠些,別坐在我這里。”
張清心里很難過,有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
他走到離餅鋪遠一些的地方,坐在路邊一等就是幾天。肚子餓了,就去撿別人丟棄的食物吃。
因為包裹是在餅鋪掉的,他的眼睛總盯著餅鋪的門口,這就讓餅鋪老板覺得他很討人嫌。
一日收工后,趁著街上沒什么人,餅鋪老板惡狠狠地威脅他:“小子,快滾,再不走,我就要揍你了。”
這回,張清沒有哭,也沒有跟他吵架,站起身就走了。
并不是怕餅鋪老板的拳頭,而是幾天來,他也想明白了。
那個騙子,是不可能來了。
在李家,李律給他講過不少故事,也教過他一些處世的道理。
張清記得最清楚的兩句就是,遇不善之事,勿急,愈急愈紊;除生死之外,皆無大礙,宜放心矣。
現在不過是丟了錢,遠沒有到要死的地步,他還是可以想想辦法的。
這種孤獨無助的時候,張清非常想念李家的人。
于是,在他心里就定下了一個目標——去省城。
可是,身上一文錢都沒有,去路途遙遠的省城,談何容易。
這幾天,他看到有人在乞討,決定效仿。
同時,也打算在路上找份短工做,賺一點點路費是可以的。
向人打聽了省城方向,他便往那邊走。
到底是張清年紀小,把事情想簡單了。
去省城的路,不是一條直路,中間要跨河,要翻山越嶺。
走著走著,就走岔了路。
大半年過去,他離省城越來越遠。
這中間,吃過很多苦頭。遇到過好人,也遇到過壞人。
甚至,還遇到了親生母親孫氏。
那天,他一路乞討,經過一個村莊,停下來想討碗飯吃。
敲了五六戶人家的門,人們見他衣衫襤褸,皆沒有理他。
餓得實在難受,他去河邊,用手捧水喝。
肚子里灌了好些水,感覺沒那么餓了,便洗了把臉。
可巧河邊有位婦人在洗衣裳,她注意了張清許久。
看到他洗干凈的臉,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可是姓張?”
張清點點頭:“正是。”
婦人又問:“單名可是一個清字?”
張清又點了點頭,問她:“你認識我?”
這時,婦人哭了起來:“兒啊,我是你親娘。”
張清很意外,也很激動,跟母親抱頭痛哭。
哭過一陣,孫氏問他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
張清把整個經過述說了一遍。
孫氏很氣憤,痛罵張元俊做人太毒辣,以后必不得善終。
張清問她,自己可否留下來。
孫氏搖了搖頭,說自己嫁的這個丈夫必不會同意,到時連累自己也不得好過。
張清便沒再吭聲。
孫氏讓他在河邊等自己一會兒,她把衣裳拿回家。
再過來時,手中捧了個破瓷碗,里面是大半碗飯。
她身后還跟了一雙兒女,身上的衣裳整潔干凈。
兩個小孩不知道張清是誰,對他指指點點,嘲笑他是個乞兒。
對此,孫氏也沒有出言制止。
張清默默地吃完飯,把碗還給母親。
“多謝。”
沒有跟她告別,頭也不回地走了。
自從和母親見過一面后,張清就再也沒有想過她。
繼續一路前行。
過了兩月,他來到一個集市上,琢磨著找份短工的事情做。
這樣可以賺點錢,以付渡河的費用。
問了幾家,都沒成功。東家不是嫌他年紀小,就是直言不招乞兒。
張清沒有死心,這些天仍是一家家的問過去。
有輛裝滿鮮果的獨輪車從他身旁經過,推車的是位老翁。
不知怎么回事,老翁的腳崴了一下,結果獨輪車就翻了,鮮果撒了一地。
路人紛紛去哄搶,哪怕老翁出言訓斥也不理會。
張清皺了皺眉頭,用手中的棍子將他們趕跑。
然后,把老人扶起。
又去扶起獨輪車,并把地上的鮮果撿起來放在車里面。
老翁感謝他,給了他兩個果子吃。
張清沒有接。
有人嘲笑他,你一個乞兒連飯都討不到,有吃還不趕緊吃?!
張清沒搭理他,徑自走了。
其實,老翁也覺得他奇怪。
看他瘦骨嶙峋,發如雜草,衣裳破成一縷縷,怎么可以抵制住食物的誘惑呢?
遂大聲喊住他:“小家伙,你能否再幫我個忙?”
張清停住腳步,轉過身:“您說,只要我能辦到。”
老翁指了指自己的腳:“我這樣子,怕是推不了車,你能否幫忙送我回家?”
“這有何難?”張清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您先在路邊坐會兒,我替你把果子賣了。”
老翁一陣驚喜:“有勞你了。”
賣果子得吆喝,這樣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
張清很賣力地喊著,再加上果子又甜又鮮。不多會兒的功夫,全部賣光。
把錢交給老翁,張清看著獨輪車皺了皺眉頭:“這車您坐上去肯定不成,我背您好了。”
老翁一點都不客氣:“行啊。”
身上背個人,手中再推輛車,身子骨本就單薄的張清感覺很吃力。
偏偏老翁嘴還沒閑著,問東問西。
張清咬緊牙關硬挺著,一路堅持。
終于,老翁的家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這是一座官邸。而下人們對他皆很尊重,仿佛還有些怕他。
張清狐疑地看著老翁。
老翁倒是坦然自若,領他去書房:“老夫還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張清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您請講。”
“你識字多嗎?”
老翁開口就是這么一問,倒讓張清鎮定下來。
“不多,只一些。”
老翁提筆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將它們讀出來。”
張清照做,一字不差。
老翁甚是滿意,直率地說:“我要你假扮一個人。”
張清一愣,問他:“扮誰?”
“城外的北邙山,你可知曉?”老翁答非所問。
張清平靜地回答:“前幾天,我就是從那兒過來的。”
“你沒遇上些什么?”老翁緊接著又是一問。
張清窒了一下,答:“我只是一個乞兒,沒什么讓人可圖的。”
他似乎有些明白老翁要說什么。
北邙山上有個土匪寨,此寨三面環山,深溝高壘,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
寨主毛才雄仗著占據了有利地形,在此地作惡十多年。封自己為山神,強收路人保護費。對過往客商殺人越貨,無惡不作。
北邙山,死亡山,客商對之聞風喪膽,皆繞道而行。
近年來,毛才雄招兵買馬,實力愈發雄厚。同時,也愈發囂張,進城搶劫擾民的事情,時有發生。
由于他手下皆是兵強馬壯,個個驍勇善戰不怕死,而寨子又固若金湯,故當地官府對他們很是頭痛。
如張清所料,老翁要說的正是此事。
他自稱姓況,在京城兵部謀職,這次特意為剿匪一事而來。
毛才雄選婿,相中了一位官員的兒子,他想讓張清假扮這位公子。
況老說道:“洞房之夜,就是官兵攻打山寨之時。事成之后,可付你百兩酬金。”
張清沉默半晌,應下了:“好。”
況老大喜過望,立即讓人帶他去沐浴更衣,并拿來各種美食讓他享用。
足足十天,沒讓張清出門。府內有專人教他禮儀之事,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位公子。
臨去北邙山的前一天,況老才允許張清出府游玩半日。
集市上很熱鬧,各種吆喝,賣什么的都有。
張清并不想買東西,只是很平靜地感受著這種氣氛。
街角僻靜處有個算命攤子,攤主是位道士。
張清從他攤子前面經過,道士叫住了他:“小子,你命快沒了,知道不?”
“知道。”張清的語氣淡淡地。
他這么一說,反倒把道士給怔住了。
過了一瞬,反應過來:“可要我為你化解?”
張清搖頭:“不用。”
側了身子就要走,被道士一把拖住了:“你這人真奇怪,知道自己快沒命了,還不用我化解?可是知道自己命太賤?”
張清看向他,神情中透著些許凝重:“命賤不賤,我不知道。我只知,雖然選擇不了出身,但我可以選擇善良與否。”
說完,掙脫道士的手,往前面走去。
道士呆呆地看著他瘦弱的背影,半晌沒有回過神。
第二天,張清被人送往北邙山。
毛才雄對他防備得緊,關在屋內不讓出去。一日三餐,讓人送進來。
飯菜還算豐盛,張清自我解嘲,這待遇可比他當乞兒要強千萬倍。
和新娘行禮,新郎須到場。毛才雄只讓他出去了一會兒,行完禮,又立即被人送往婚房。
洞房這夜,張清站在桌邊,沒去挑坐在床沿上新娘的喜帕。
本來就是演戲,對新娘長什么樣,他沒興趣,只是留神聽著外面的動靜。
毛才雄的女兒毛臘梅,從小練得一身好武藝,十一歲就跟著父親打家劫舍,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
見張清遲遲不來揭喜帕,耐不住性子,想發飆罵人。但又念著此公子文文弱弱,恐經不得自己一拳。
再者,對方本就是被迫入寨,萬一在新婚夜鬧出個好歹來,倒是讓自己失了面子。故而,她一忍再忍。
她喝了不少酒,身子有些困。后來實在忍不住,想著來日方長,就沒管張清,自己揭了帕子,脫衣裳睡了。
臨近子夜,外面的喧鬧聲仍然很大,喝酒劃拳,寨子里的土匪們興致很高。
過了一刻鐘,喝酒劃拳聲變成了打斗聲。
不多久,有人從外面闖了進來。
直奔床邊,舉刀對著床上人就砍。
正中脖頸部位,一刀將毛臘梅頭顱砍下。
殺完人,那人朝張清走過來。
張清緊張地往后退了幾步,警惕地看著他。
這才發現,此人眼熟。
原來是昨天的道士。
正不知所以時,這人嘿嘿笑了兩聲:“小兄弟,我叫石朗,是尚書大人的侍衛,他讓我來救你。”
說罷,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刀:“拿著防身,跟我走。”
在石朗的保護下,張清安全地從寨子里離開。
重新回到況老的府邸,休養了三日,被人請去書房。
剿匪很成功,況老滿目喜色,這才把事情原委跟他講了個清清楚楚。
其實,張清穿過北邙山,從城門進來時,就已經被兵部的人盯上了。
一個衣食無依的乞丐,安然無恙地從北邙山出來,這本身就令人起疑。
要知道,毛才雄的手下有一大半出身于乞丐。
是以,張清在城內待了幾天,就被人跟蹤了幾天。
況老的手下假扮路人問他,為何不找份長工,而只想做短工?
張清的回答是,他要去省城尋人,不想久留在這,只賺渡河的費用就可以了。
可這里離他想去的省城,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這孩子如此古怪,不由得讓況老注意上了。
那日他親自跟蹤,假扮果農。哪曉得事情不順,把車給弄翻了。
后來張清的言行,讓況老覺得他本性很善良,不可能是土匪堆里出來的,而且這孩子心志堅強得很。
于是,臨時做出一個計劃,然后就有了后面的事。
為了以防萬一,計劃實施的頭一天,況老特意讓石朗去試探張清。
沒想到,張清表面悶不吭聲,實則心里非常清楚后果會如何,這讓況老徹底放下了心。
不過,他還有一事想不明白:“你年紀不過十四,為何不懼生死?”
張清傲然回答:“不過生死之事,有何懼哉?”
小小年紀,居然能說出這么大義凜然的話,這讓況老一時猜不出他話里的真假。
過了一會兒,強作老成的張清自己撐不住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從北邙山過來,我看見他們殺人了,殺了好幾個。當時我很害怕,裝死才逃過一劫。”
“這世上的壞人很多,總得要有好人去治他們吧。我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只是沒有能力,既然現在能給你們幫上一點忙,為何要畏首畏尾呢?”
況老笑了,眸色浮浮沉沉,他讓人拿來一百兩白銀。
“賞金你現在可取去。不過,老夫還有一話想問,你是愿意得此銀,還是愿意從軍?”
“從軍?去哪里?”張清顯得有些茫然。
“老夫自會安排。”況老拿起茶碗,漫不經心地喝著茶水:“你好好想想。”
張清垂手站著,當真就思索起來。
有了一百兩白銀,雇輛車去省城,一準能找著李家的人。
可那時,銀子就剩不下多少了。自己沒啥能力,會不會拖累李家呢?
經過一年乞討的生活,他已經不能肯定李家是否會接納自己。他們會不會像母親那樣,到頭來嫌棄自己呢?
思前想后,還是決定從軍,最起碼能解決溫飽。若有幸取得一番功名,那時再去找李家,他們肯定會接納自己。
下定決心后,他斬釘截鐵地說:“我去從軍。”
“好。”況老也不多言,放下茶碗,提筆寫了一封書信。
這封信并沒有交到張清手中,而是給了石朗:“你把這孩子交給盛志。”
石朗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應下:“諾。”
等出了門,坐上了馬車,石朗才跟張清說:“小兄弟,你知道尚書大人將你托付給了誰嗎?”
張清搖頭:“不知。”
石朗笑道:“是況將軍哦,他是大人的長子,足智多謀,才華橫溢。你跟著他,今后必有好造化。”
還有一事,張清也不知道。直至多年以后,況盛志提及,他才知曉。
況老在書信中寫道:此子智謀泉涌、志節堅毅,望汝悉心栽培,日后必成大器。
如他所言,數年后,張清果然取得了一番大成就,立下戰功無數,也成了一名將軍。
故事說到這里,好似結束了。
不過,其中還有幾個小插曲。
從軍十年后,張清因再次立下赫赫戰功,被宣旨回京城領賞,皇上也想看看這個軍中的傳奇人物長啥樣。
途中,張清去尋找李家的人。這回倒是很容然就找著了,卻被得知,三年前李律已被斬首,而且還牽連了父母。
原因是在會試中,李律寫的文章有謀反之意。好在皇上仁慈,只罰了李希良夫婦管教不嚴,入獄五年,并未加罪其他人。
張清大驚,先去看望了李希良夫婦。
獄中的生活苦不堪言,他們都蒼老了許多。面對長大的張清,也是認不得了。
經提醒后,才想起。吳氏感到欣慰,滿是皺紋的臉上有了幾分笑容。
“當年我們本想安定后再去接你,免得一起跟著受流離之苦,哪知兩年后去尋你,卻說不見了。”
“還好上蒼有眼,沒讓我們尋到你。否則,今日定也要受這牢獄之苦。”
張清大哭,吳氏身處危難,還能替他著想,實屬難能可貴,勝過自己母親無數倍。
他沒有說自己當年遭受的苦難,只是寬慰她,自己會想法子救他們出來。
吳氏倒不在意這些,說李律已經沒了,不想再連累到張清。并讓他好好過日子,別掛記他們夫婦。
從獄中出來后,張清使些銀錢上下打點。當地官員向他承諾,會好生善待李希良夫婦,張清這才放心離去。
到京城后,他各方打聽,驚喜地得知李律并未被斬首,還關在天牢。
有人暗中透露,其實是李律倒霉,碰到了官員誣陷,被牽扯其中。
皇上并未下斬首的旨意,這個案子就好像被人忘記了般很奇怪地擱置在那。
但要翻案很難,畢竟沒有人愿意承認自己的錯誤。不僅查辦該案的官員如此,當今皇上亦是。
張清想法子找人通融,花了好些錢,才得到進天牢的機會。
李律除了憔悴很多,其他的狀態還好。張清放下了心,讓他回憶那篇文章。
自己寫的文章,又是惹來大禍的一篇,李律記得很清楚,當即復述了一遍。
文章里并無謀反之意,張清懷疑皇上并未看過此文。
暗忖了一會兒,到底沒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第二日,被皇上召見。
金鑾殿上,張清拒絕了獎賞,希望皇上能看看李律的文章。
這么膽大的要求,讓文武百官都大吃一驚。
況尚書更是為他捏了一把汗,此子也太膽大妄為了。
不過,心中又能理解。
張清若是膽子不大,十年間,又怎能立下諸多汗馬功勞?
皇上沉吟片刻,竟然真的令人找來李律的文章,親自過目。
文章寫得很精彩,令皇上拍案叫絕,當即為李律平反。
事情處理完后,給張清的獎賞仍然沒有變。
張清乞兒的出身,大家都知曉,可是怎么做到后來的出類拔萃,這點讓皇上很奇怪,在大殿上直言問他。
張清不卑不亢,緩緩道出自己的經歷。最后說,如今的一切,全賴于幼年時李律對自己的教導。
皇上愣了一下,大笑。
令人把李律帶到金鑾殿。
當李律看到一旁站著的張清,就什么都明白了。
皇上當場出題,李律對答如流。
他的文采令皇上贊嘆:“果然有君子之風。”
隨后又道:“余與張將軍,猶如天賜之兄弟也!”
張清和李律明明沒有血緣關系,卻彼此能善待對方,感情勝似親兄弟,真的好似天賜一樣。
兩人一起去接李希良夫婦出獄,張清拜了他們為義父義母。
此事成為一樁美談,傳遍了整個大街小巷。
后來越傳越離譜,變成了“小乞兒金鑾殿上救狀元”的故事。
狀元的稱號,皇上確實是還給了李律。
只不過,小乞兒如何能上金鑾殿?就沒人細想了。
張清聽到這些傳言,僅是笑笑,從未作出解釋。
當他成為昭勇將軍,官拜正三品武官時,回了一趟祖籍,祭拜父親。
那日,他被當地官員前呼后擁,心中的感慨并未表現在臉上。
父親的墳墓孤零零地立在那兒,沒人為他祭掃,快夷為平地了。
張清請道士前來,做了場法事,把父親的遺骨遷往李家族地。
此舉惹得張家族人非常不快。
也就是說,他們以后從張清這里得不到任何好處,再也沒法打著他的旗號在外面行方便之事了。
紛紛攛掇張元俊來找張清商談,把張元林的墳墓遷回來。
張元俊知道,這個侄兒今非昔比了,即使自己厚著臉皮去找他,肯定也不會搭理自己的。
想了個辦法,讓自己兩個兒子去攀關系。
哪知,張清那邊的侍衛根本沒讓他們進去,連話都懶得傳。
“我們將軍的兄長在京城翰林院呢,那可是皇上封的。你們敢來冒充?是想抗旨找死嗎?”
邊說還邊舉起了手中的長槍,嚇得張元俊的兩個兒子連滾帶爬地跑了。
來找張清的人不只是張家的,他的生母孫氏也來了。
不過,同樣沒有見到張清的面。
那日,她自報家門,說是張清的生身母親。
侍衛不敢大意,進去傳話了。
出來時,手中端著一個金碗,里面盛了滿滿一碗飯。
“我們將軍說,這碗飯是報你當年一飯之恩,拿好了。”
孫氏很羞愧,想為自己辯解,但被侍衛趕走了。
過了兩天,張清傳了些話出來,算是為他的行為做出了解釋。
早些年就請奏了皇上,把自己的“張”姓改成了“李”姓,皇上已經應允了。
他現在其實叫李清,而不叫張清。
此次回家,主要是辦理入李家祖譜一事。
至于遷父親張元林墳墓之事,則是為了請人祭掃方便,好過于幾十年無人為他燒一張紙錢。
言盡于此,對于張家人后來又提出的各種刁鉆問題,張清不再作任何回答。
事情辦妥后,啟程回京城。
自此,張清不再是張清,而是名為李清。
有文人對張清易姓一事,很是不解,認為即便再百般無奈,都不能把祖宗丟了。
對此,張清反問他:“吾位至顯貴,祖宗敬我。若吾猶丐者,祖宗豈認我耶?”
那人啞口無言。
李清尊重李律,李律也愛護李清,兩人如同親兄弟一般相處,對李希良夫婦尤其孝順。
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李家對于李清而言,不僅僅是恩德。
那日在金鑾殿上的一番話,確是出自他的肺腑之言。幼年李律對他的教導,是真地影響了他一生。
后來,李姓子孫繁盛,人丁興旺,日子過得很是順遂。
(此文由笑笑的麥子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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