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的悲喜并不相通。
小姨對我說這句話時，她側著半邊臉，圓弧形好看的輪廓連我這個女人也覺得如癡如醉，她的眉眼玲瓏，鼻形精致，唇形俏麗而性感，令人想一探究竟，“瀲滟方初晴，娉婷好江南”。
小姨、媽媽、我三個人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我們仨都有憂郁的神情和美麗的眼睛，也都具有【雙向情感障礙】的病癥，小姨最為嚴重，媽媽其次，我最輕微。
小姨年輕的時候曾經很愛一個男人，愛到無法自拔自殺那種，也正是那個男人拋棄了小姨之時，她的病狀越來越嚴重，以至于物理藥物治療恢復加心理療愈兩年后才走出來嫁作他人。
媽媽幸運的遇到了爸爸，他們恩愛了三十年，只在生我那會有一陣子產后抑郁，可在爸爸的悉心照顧下很快就好了。
小姨常來家里玩，一住即是半個月，她很害怕孤獨。只要一碰到我，就會苦口婆心地勸我，“不要再相信愛情了。”
1
第一次在籃球場遇見歐陽詢時，他穿著淺灰色的運動服，和一群小孩子玩得正歡。
看他的樣子，就像一個高中生，沒想到他突然抱著籃球跑過來。
“你好，要一起打球嗎。”
我微笑，搖搖頭，看他有些失意的樣子，又解釋道，同事們等會還有些事，只是路過。
那天，我和幾個戰友剛剛結束了一個案子。這個案子前前后后大半年，最終的結果令人寬慰滿意，同事提議來打籃球放松一下。
我身高172，大學時也比較喜歡打籃球，便欣然響應了。
給同事說之后，他們卻比我熱情，主動走上前去和歐陽詢打招呼。
我在一旁有些尷尬，不知所措。
“菲兒，菲兒，來玩一局。”
我這才和看上去像高中生的歐陽詢搶起球來。
他比我高半個頭，總能攔住我，但似乎又總把球傳給我。望著他矯健的背影，我若有所思。
原來你叫菲兒。
我又點了點頭，也不理他。
那是初秋的傍晚，下午還陽光明媚，到了太陽下山的時候，氣溫驟然下降，一陣陣寒意撲面而來。
我們該走了。我朝伙伴們示意著。
他又主動走上前，能留個聯系方式嗎。
我不置可否，又尷尬地笑了笑。
2
小姨說的話是有些道理的，從我的前夫離家出走的那一刻起，我已經不再相信愛情了。
前夫是從小與我青梅竹馬的鄰居，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們一起扮演皇上愛皇后的片段，我們一起牽著手上學放學，一起去偷番茄，一起去翻墻，一起看漫畫書，一起吃椰子糖，他個子比我矮，學習成績沒我好，只是膽子大。
那個時候，我覺得他像一個英雄，會駕著五彩祥云來娶我。
我從小到大都是學霸，乖乖的，很少說話，走路回家總是一個人低著頭。前夫總是神氣地走在我前面，時不時回頭看我一眼，然后從書包里變出一顆糖手捧著給我，再露出一個小虎牙對我嘿嘿地笑。
小虎牙，真可愛。
直到離婚三年后，我還會偶然想起小虎牙。想過之后，頭開始莫名的疼，心情沮喪渙散，什么都不想做了。
我想我是此生都不太可能再愛上一個人了。
3
堂妹從英國留學回來，聽說一回來就去了上市公司嘉業集團做財務總監。
小姨的悉心培養使堂妹成為一個出類拔萃的人。我們一直形影不離，直到她被小姨送出國，而我逐步創辦了自己的律所。
得知她回來的消息，我很高興，專程定了她喜歡的米其林餐廳和99朵百合花。
我在餐廳等了堂妹一會兒，給她發信息也不見回復。哪知18點02分突然接到小姨的電話。
“你妹自殺了。”
我愣住驚呆了。
她剛回來，有著美好的前程，為什么自殺呢？
堂妹被搶救了過來，在醫院里她也不說話，神情落寞，通過小姨，我了解到，堂妹回國入職上市公司嘉業集團，不幸愛上了她的頂頭上司總經理，總經理卻似乎對她很嚴厲，總是對她諸多不滿意。堂妹委屈，不甘，可面對自己愛的人又不能辯解，長期積累憂郁成疾。
我勸堂妹換個工作，可堂妹在醫院的病床上拼命搖著頭，緊咬著嘴唇泣不成聲。
我怒了，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兼閨蜜這樣被男人玩弄。
我是一個職業律師，很容易找到對方的漏洞。于是我帶著興師問罪的氣勢一氣之下沖進嘉業集團總經理的辦公室。
4
“歐陽總，我攔不住這位女士。”趙助理有些驚慌。
歐陽詢正在和幾個部門負責人開會，突然有個女人闖進來，他有些慍怒，正準備發火，回頭看著我。
“是你。”
歐陽詢從座椅上直立站起來。
劉菲兒女士。
還沒等他說完，我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別玩弄我妹的感情。”
說完我又盯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自那以后，堂妹又生龍活虎了，變成以前愛說愛笑的模樣。她原本開朗，只有男人才能讓她傷心。
5
貝葉斯愛情定理說，沒有一成不變的愛情。后來每每與堂妹一起外出逛街時，我總會有意無意地遇到歐陽詢，那個像高中生實則堂妹老板的男人。
我知道很多男人都對我有意思，他也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登徒浪子而已。
我現在已經不相信愛情了，更何況我離異，年齡已經超過30歲。
可我去圖書館看書，去咖啡館喝咖啡，去健身房健身，都能鬼使神差地碰到歐陽詢。
有一天我在常去的“貓之天空”咖啡館剛坐下，不經意瞥了一下咖啡館里的環境，發現隔著兩個座位，他在悠閑地看報紙。
這年頭，還有人在咖啡館里看報紙嗎？
我怒不可遏，箭步走上前去，“你在跟蹤我？”
歐陽詢不慌不忙地緩緩放下報紙，又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
劉律師，咖啡館是公共場合，每個公民都有來喝咖啡的權利。
我準備離開，沒想到他站了起來。徑直走到我面前，溫柔地看著我的眼睛，他側著頭，悄悄把嘴唇湊上來。
我被這個舉動嚇壞了。
我迅速反應過來，快速又給了他一巴掌，假裝鎮靜，逃一般的走出咖啡館。
“貓之天空”在我辦公場所的樓下，以前幾乎每天都會去喝上一杯咖啡。自那以后，我仿佛選擇逃避，很少去“貓之天空”，寧可舍近求遠，繞一大圈去另一家。
我不知道為什么，每每看見咖啡館橘色的光時，會若有如無地想起他的唐突。
6
再見面時，我們手牽手，十指連心。一路上，他目不轉睛一直盯著我看，在路上都會想親我。
你知道嗎，其實第一次見你是在飛機上。
你一個人哭著很傷心。有一個人給你遞過紙巾。
那個人就是我。
他又溫柔地看著我的眼睛。
我想起來，那是和前夫剛離婚那一會兒，我傷心欲絕，自以為出去旅游散心能夠遺忘過去，沒想到在飛機上情緒失控痛哭流涕。
他看出了我的失神，摟緊了我，把我的頭攬在懷里，又親吻了我的頭發。
“小傻瓜，還有我。”
我不知道從哪里鼓起的勇氣，第一次熱情地回應他，“你讓我遺忘過去，從此只有你。”然后瘋狂的吻上去，暴風驟雨。
從那以后，我們過上了你儂我儂，如膠似漆的甜蜜生活。
我一刻都離不開歐陽詢，聽不到他的聲音，我會覺得不安難受，他每天送我上班，接我下班，每天中午我們會一起吃午餐。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我們像熱烈中的情侶一樣，分分秒秒都希望和彼此在一起。

7
除夕那天，我們買了很多禮物，準備回他家看他父母。
歐陽詢曾經給我說過，他從小和外婆住在一起，爸媽小時候只忙于生意，很少關心他，他們之間天生有一種疏離感。
他一直住校，在家的日子寥寥無幾，出國留學回來后他想潛心研究人工智能，做一名科研工作者，可他父母幾乎是命令式讓他繼承家業，打理家里生意。
尤其是那強勢的母親，與人從不商量，早已給他安排好了所有的一切。
他厭惡憎恨這種強勢，搬出去住了已經將近五年。
我勸他，終究是你的母親，血溶于水，我們去看看她。
一進門看見他口中的母親，端莊高雅，穿著打扮都極為考究，看上去不到40的樣子。
她朝我點點頭，我能感受到一種善意與接納。內心里舒緩了許多。
不久后，有個叫陶陶的小女孩，和叫大勇的男生吵了起來，這都是他們家族的成員，一個創業失敗一個大齡恨嫁。
我在心里菀爾，突然想起小姨說過的，人們的悲喜并不相通。
小女孩陶陶心直口快，其實她和我一樣大。當她無意中問到我是不是只有26歲時，我沒有隱瞞，我把歐陽詢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愛人，我不能欺騙他的家人。
“陶陶，我其實和你一樣大，32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掉了下巴。原先坐在一邊還笑瞇瞇的他媽媽臉色突然陰沉，猛地抬起了頭。
“是的，菲兒比我大6歲。”歐陽詢又摟上了我。
8
我能感受得到氣氛的凝重感，與我剛走進來時完全不同。
倒是陶陶，很機靈，瞬間笑笑打破僵局，“菲兒姐姐不愧是女神，像女明星一樣保養的好，同樣的年紀，比我顯年輕多了，有什么凍齡的秘訣嘛？”
我看到歐陽詢的母親臉色陰沉，不過她自始至終沒有說什么，作為一家之主的她很有大家風范，張羅著一大家子人。
后來在飯桌上說了什么我沒有印象，只知道歐陽詢一個勁地給我夾菜，牛肉、青豆都是我愛吃的，大勇和陶陶都很殷勤地給我敬酒。
歐陽詢還攔著他們，怕我喝多了。
我看著心上人，內心卻不知怎的涌出一絲悲涼。他對我越好，我越感到會很快地失去他。
事實上，我的直覺一向靈敏。
元宵節過后，我開始投入到另一宗經濟案件，忙得不可開交。
歐陽詢的媽媽找到了我的辦公室。
那天，她穿一件高領連衣裙，胸前別著一枚非常別致的施華洛世奇胸針。
劉律師，今天專程來請你喝一杯咖啡。
9
“你和詢兒的八字，我請玄學大師算過。”
命中相克。
陶艷紅直勾勾地看著我。她的眼神很銳利。
我早已覺察到她此行的目的，沒有做聲，只是緩緩地攪拌著杯里的咖啡。
劉律師，那我就開門見山了。
雖然你是名校畢業，也留過學，樣貌性情職業也都還不錯。
“可惜了。”
我們家族不可能允許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成為兒媳婦。
我猛地抬起頭，還是沒有說話。
“這里有200萬，你請收下。”
離開我兒子。
我咻地站起來，在桌上留下咖啡的費用，準備離開。
望著我離開的背影，末了，陶艷紅又冷冷地說，你幫助不了詢兒的事業。他是我們家族的繼承人。
我愣了愣，還是離開了。
10
我并未把陶艷紅的話放在心上。真愛至上，沒有人能夠拆散我和歐陽詢。
一年過去了，我們一起去了很多地方，只要我想去的位置，不管多忙，他都會陪著我。
有一次在森林公園里，他從背后抱住我，輕輕咬著我的耳朵呢喃細語道:“菲兒，好愛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嗎。”
你愛我什么呀。我摸著他長長的睫毛。
他不說話，又溫柔地看著我的眼睛，嘴唇又猛地湊上來。
我沉浸在幸福里無法自拔，我想象成為歐陽詢的新娘，披上婚紗的那一刻。
詢提前給我預訂了一家專拍戶外的定制店，案子還沒處理完，我火急火燎地要去婚紗店試婚紗。
婚紗店即在公司正對面，向前走200米穿過一條人行橫道，再往前走200米就到了。
我腦海里只想著那件婚紗，滿腦子里都是詢穿上新郎西服的樣子，一下出了神，眼看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飆來，猛地歐陽詢把我的胳膊有力的抓住。
我清醒過來，又驚又喜地摟住他的脖子。
我們在繁華如織的大街上擁吻，不分彼此，晝夜不分。

11
正當我們熱烈籌備婚禮時，我的辦公室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梁紅冰，梁氏實業的董事長千金。她的父親梁紅章是我律所的大客戶。
“劉律師，陶阿姨都給我說了。”
我望著她，冷靜而不失禮貌的笑。
陶阿姨已經和我爸爸說好了，下個月8號即是我和詢哥的訂婚宴。劉律師若有時間參加，蓬蓽生輝。
我強壓住心中的怒火，還是表現出一絲絲梁小姐期望看到的失落。
好，一定到。
梁紅冰沒想到我這么鎮靜，她脫口而出，“嘉業集團已經被告欺詐詐騙了，只有我爸爸能救他們。”
我這才慌了神，奪門而出。
我要去找歐陽詢，我害怕他受傷害。
天空突然下起磅礴大雨，電閃雷鳴，我急匆匆踩著高跟鞋，不慎崴到腳，我不管，我要去找歐陽詢。剛跑到公司樓下大堂，我看到心愛的人渾身濕漉，狼狽不堪地跑向我。
在“貓之天空”，我們不顧旁人地親吻，詢說，我不在乎我的家族以后會怎么樣，我只知道，我很愛很愛你。
我沒有說話，只是依賴地像一只小貓躺在他懷里。
三年后，我回來了。
也許愛過的人才會明白，對于一個女人，越是深愛，才會選擇提前退場，黯然離開。
我不想讓詢成為整個家族的罪人，我深深記得陶艷紅給我說的一句話“詢兒才26歲，正是男人熱戀的年紀，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厭倦你，而你，卻讓一個這么愛你的男人以身犯險，令整個家族蒙羞。”
歐陽詢有著大好的前程，比起愛情，他的家族更需要他，和梁氏實業強強聯手，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我從taxi上拿下行李箱，慢慢走向我曾經創業奮斗的辦公室。
這里的一草一木都依然熟悉，日新月異，有些東西卻不會變。當年的婚紗店還在，街對面的辦公樓還上了霓虹燈。
不知怎的，婚紗店與街對面的寫字樓之間多了一座人行天橋，上天橋從這頭緩緩走，便能走到另一頭。
我緩緩走上天橋，慢慢地清晰地看到，天橋中央的鐵柱上，牌子上寫著【劉菲橋 二零一九年五月鑄 出資方:嘉業集團歐陽詢】
劉菲兒淚如泉涌，嚎啕大哭。

完美并非恩典，人間偶有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