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夫山泉那事剛起來的時候,我就想聊一下,后來又覺得會不會太蹭熱度了,于是一直等到現在。
剛開始看到農夫山泉這事的時候,估計很多人跟我的感覺是一樣的,只是覺得比較逗,難道真的有人是認真的?
發展到后來,估計大家都不覺得逗了,因為真的有太多人飽含激情參加到這場他們自認為很神圣的“圣戰”里。
我還在抖音看到一個爆款視頻,整體還是挺有感染力的。他覺得為啥國家就不做點啥,為啥縱容日本文化瘋狂入侵,縱容西方的各種入侵。盡管他學歷不高收入很低,但是依舊覺得有義務抵抗日本乃至西方文化對中國的侵蝕,繼續這樣下去,傳統文化都沒了,他最愛的中醫也徹底邊緣化了。
他認為現在的很多問題,就是過度學習西方導致的。而學習西方本身就是錯的,西方所有的東西,都是抄襲我們老祖宗的《永樂大典》,我們根本沒必要像現在這樣。
此外無良商家在潛移默化地改變國人審美,比如那么難看的膏藥旗,到處貼,導致大家習以為常覺得不難看了。種子用孟山都的,年輕人生不出來孩子了,這是帝國主義的有組織種族滅絕。而且西醫太壞了,治標不治本,給大家治病卻治不好,大家就得經常跑醫院,輝瑞這些醫藥公司就可以一直賣藥。
他的評論區里有人說他的手機也是西方進來的,為啥不抵制?
他說手機跟槍炮一樣,本身并沒有什么東西方之分,就跟我們曾經用繳獲的日軍三八大蓋抵抗日軍一樣,一點問題都沒有。而且他認為,《永樂大典》里啥都有,只是共濟會傳教士偷走了《永樂大典》西歐才有了跳躍。我們搞出來手機也是遲早的,不能因為國外早幾天搞出來就感謝他們。
大家看出來了吧,他的說法里,既有樸素的民族主義感情,又有一些生活經驗,還有一些別人灌輸給他的奇怪回路。
而且他說的這一堆話里,包含了太多的“友盡”話題,你平時在餐桌上討論起來,大概永久得罪幾個人,而且我也強烈不建議暴露你在這方面的態度,得罪同事無所謂,得罪了領導就犯不上了。
不過這種話題的好處,就是“篩選”,只要你選了立場,就可以快速篩選出來同一陣營的人,既然是同一陣營,大家就可以愉快地玩耍,時間長了,慢慢觀念就變得滴水不進。
說這個并不是想在這里批判一下他的說法,而是想說,盡管他的想法我很難全部茍同,不過我覺得在他那里,所有的邏輯都已經完成了閉環,很難有任何改變了。
問題是這種人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而是一個巨大的潛在群體,長期浸泡在短視頻里,慢慢變得邏輯嚴謹且閉環。他們的每一個觀點,都是幾百上千個小時短視頻給夯實的,不要試圖說服他們,也說服不了。其實寫了這么多年文章,我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你誰都說服不了,每個博主都是在圈地自萌。
這讓我想起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時候還在上大學輔修的什么課,有學生問老師,為啥言論不自由,老師說的話我至今記得:你們總說言論不自由,其實如果徹底放開,讓各種言論和觀點相互競爭,你們這些自認為知識分子的人才是非主流。
也就是說,如果把輿論場看做一個生態環境,里邊的各種觀點激烈碰撞,最后會形成一個穩態,最后肯定是某一個物種占據了絕對主流。
同樣的道理,自由競爭環境下,最終勝出的觀點肯定是適應大多數人的思維水平,觀點非常樸素,沒啥彎彎繞,直擊人心,讓人不加思考就能接受,并且最重要的,肯定是帶著一些憎恨和仇視,不然傳播效果不那么好。
這也是為啥大家如果同時處在好幾個群里,就有處在好幾個中國的體驗。當然了,年輕時候對各種偽科學充滿鄙視,這兩年也理解并接納了。
也正是因為基層老百姓太多,他們也沒有足夠的知識區分太過復雜的東西。
所以就出現一個比較奇怪卻也正常的現象,一個有錢有勢的人,他在現實世界里對周圍的人優勢是壓倒性的。但是在網絡上,他卻成了一個“弱勢群體”,因為網絡是“屁股優先”,現實里的弱勢群體到了網絡上會形成巨大的聲浪,簡單直接只在乎感情不在乎邏輯的言論會席卷所有競爭言論。
這有點像我在《《沙丘》就是西歐版的《倚天屠龍記》》里提到的,上層貴族看著燈紅酒綠,但是底層一旦被類似宗教的觀念武裝起來,上層大概率就會變成沙俄貴族,很快就被屠光了。
此外輿論場也有巨大的“悖逆性”。
也就是你長時間對一群人宣傳什么東西,他們深信不疑,哪天出現了非主流內容,很容易被格外注意,進一步非常容易觀念來個180度大轉彎。其實這種現象我們這些年已經看到過很多次了。
這些因素疊加起來,網絡就跟個大海一樣,偶爾就會突然掀起一波滔天巨浪。
這其實也跟整個社會里,有一個巨大的被忽視的群體有關,基層網民人數巨大,而且實在是太無聊了。
這也好理解,花花世界,但是干啥都要錢,太多人根本沒有錢去享受這一切。于是天天的日常就是上工,回家刷短視頻,慢慢神經被短視頻訓練得極其條件反射。
并且和算法相互進化,形成了一系列簡單的思維回路,類似日本曾經侵略過我們,日本所有東西都是壞的;富人的財富并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從窮人這里剝削的,就該掛電線桿;愛國這事最高尚,具有一切排他性,等等。
這些觀點流量共同構成了一個巨大的流量池,博主們想出頭,那你就得按照流量密碼來。
這又變成了一種雙向馴化,假如你是一個新入行的Up主,你得不斷發布大部分讀者喜歡的東西,因為你的作品總是被放進一個個流量池,在第一個流量池有流量,才會進入下一個更大的,如果第一個都通過不了,下一個自然不可能。
反過來講,大量的同質化內容被生產出來,讀者總看喜歡的東西,腦子里的觀點越來越成型,越來越穩定,而且邏輯嚴密,滴水不漏。
最后也就形成了一個穩定的生態,在這個生態里,最受歡迎的,肯定不是講亞當·斯密,而是簡單直接地富人壓迫窮人。也不是講AI涉及的線性代數、深度學習,而是AI的“八個致富新渠道”。而且形成了一些特定的政治正確,大家經常上網也知道我說的是啥。
也就是說,算法時代釋放出了一股新勢力。
很多人內心深處最底層的一種渴望,甚至很多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渴望啥,然后被算法給挖掘出來了,并進行了放大。放大到最后,開始連清華也批。
這種洪流沖到哪里,哪里就遭殃,這次只是輪到農夫山泉了。
我看不少博主在寫文章罵那些人,其實大家根本不是一個生態位的,互相也聽不到彼此在說啥,只是偶爾會破圈。比如那個戰馬,已經折騰很久進化了好幾個版本了,才被主流注意到。類似企鵝在開會討論麻雀最近行為很古怪,所有企鵝都覺得他說得很對,唯獨麻雀們根本沒聽到他們在討論啥。
不出意外,接下來這股洪流還會持續很多年,畢竟你批判他們,他們不一定聽得到,他們也沒犯法,畢竟合理質疑,就算惡意質疑,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現代社會法律是底線,法律之上的沒啥不能做的。
那農夫山泉怎么辦?
沒啥辦法,只能是在那里躺著,等著輿論自己過去,好在群眾集體形成的注意力是很短暫的,只會跟著熱點跑來跑去,不出意外,過幾天就去干別的事去了。有點像海上總是有不斷的小浪,大浪頭卻非常少一樣,一旦形成也持續不了多久就沒了。
這里就有一個問題,在美國那種國家,這種事怎么解決?
一樣不解決。
由于英文閱讀比較難的緣故,那邊的基層老百姓更是死都不會看長文,堅持收聽各種廣播和短視頻,廣播因為受眾問題,也選擇傳播各種邏輯簡單的小觀點。
多說一句,咱們經常說絕大部分網民沒有閱讀長文的能力,只能天天刷短視頻。英文的閱讀要比漢語復雜得多,主要也是常用詞匯量就大得多,所以絕大部分人根本不看,也看不懂,堅持聽廣播刷短視頻。學習主要靠短視頻。
那邊一樣也是越是“上等人”,受到的圍攻越多。而且上下層徹底分裂了,互相關心地討論的話題根本不是一碼事。
類似美國政府是被共濟會寄生的,移民資本家(馬斯克他們)正在掏空美國,猶太政客正在搞換種,科技大佬們正在有計劃滅絕美國白人(一部分人覺得是滅絕黑人)等等。
“換種”好理解,說的就是民主黨對移民的縱容,導致大量移民涌入美國,老白人們覺得這是一場持續了兩百年的陰謀,要把美國換種成黑人、老墨和越南人。
“人口滅絕”一般說的是那個“優生學”。因為20世紀一堆學者們擔心人口爆炸會導致人類災難性的結果,而且他們認為一些殘障孩子生出來對于社會和家庭都是一場災難,主張提前干預,大家知道的那個“唐篩”,就是這個思想實踐的一部分。
這些事當年大家覺得稀松平常,甚至達成了共識。但是到現在已經極度政治不正確,提這些話題基本相當于倡導種族滅絕。恰好比爾·蓋茨對這類事特別積極,同時他又鼓吹疫苗。
最后變成了比爾·蓋茨就是惡魔代言人,疫苗就是人口滅絕手段。
而且那邊政府幾乎是不管的,各種奇怪觀點爭相競爭,發展出了各種奇怪派系,所有派系都討厭知識精英,覺得他們一副高高在上的欠揍樣。
如果說全世界誰經歷了最持久的“網暴”,那顯然是蓋茨,他在民間老百姓眼里,簡直壞透了。剽竊了他人的工作成果,把成本極低的軟件光盤賣天價(造價五美分的光盤賣幾百美元),等到有錢了就開始有計劃搞人口滅絕,專門針對窮人(有時候是黑人或者白人)。
但是他在美國知識階層里又有幾乎不可動搖的地位,他的任何直播,去大學演講,都是爆滿級別。
此外馬斯克給人的感覺是超級牛逼的,但是他在美國知識階層和普通人那里,又是兩副面孔。知識階層把他當神,但是也有無數普通老百姓覺得他就是個騙子,NASA的白手套,太空計劃也是富人的娛樂項目,聯合中國搞那個巨丑的電車,還在推動人工智能取代基層勞動力,是工人階級的大毒草,總之就是壞透了。
你們說蓋茨和馬斯克怎么做?
只能是慢慢去習慣,除非有人真的拿著錘子找上門,否則確實沒啥好辦法。一方面有些扯淡東西根本沒法證實也沒法證偽,打官司都打不過來。另一方面相信那些陰謀論的人太多了,根本沒法搞。所以干脆不理了。
也就是說,對于網暴,可能屬于一種“互聯網病”,類似互聯網時代的“賽博感冒”一樣,很多人或者企業從網絡賺取了巨量的財富,但是同時也得承擔這種平白無故的大規模網暴,也屬于一種帶病生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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