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才華,賈府三春以探春最有才,也以探春最為聰明和靈動,作者曹雪芹賦予她一個“敏”字,才思敏捷,行動也敏捷。
從常理來說,探春最容易和黛玉成為朋友,都是聰明人,都愛讀詩書,會有更多共同語言。然而,事實卻是,探春很不喜歡黛玉這個表姐,而且這種不喜歡,已經深入到骨子中,無意中自然流露了出來。
第六十二回,寶玉過生日,牽扯出平兒、寶琴、岫煙都與寶玉同一天生日,代理管家的探春趕著給岫煙補生日禮物,同時發出了一番感嘆:
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有幾個生日。人多了,便這等巧,也有三個一日,兩個一日的。大年初一日也不白過,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她福大,生日比別人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爺的生日冥壽。過了燈節,就是老太太和寶姐姐,她們娘兒兩個遇的巧。三月初一日是太太,初九日是璉二哥哥。二月沒人。”襲人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沒人?就只不是咱家的人。”探春笑道:“我這個記性是怎么了!”
探春記得賈府眾人的生日,獨獨忘了林黛玉。
這其實很不應該,林黛玉在賈府活得很高調,是個很難讓人無視的人,忘了誰都不該忘了她。可探春偏偏就忘了她,說明探春從心底把黛玉給屏蔽了,就和襲人的心思一樣:“(黛玉)不是咱家的人。”
這個“不是咱家的人”,指的不是戶口和血緣,而是情感。從情感上,探春沒有接受黛玉是賈家人,甚至對黛玉有排斥心理。
這就奇怪了,探春只是賈政的庶女,黛玉則根正苗紅,父母雙亡回歸外祖母家也是常理常情,以探春的為人,為什么會排斥黛玉這樣一個病弱的孤女呢?
探春是個相對客觀的人,她對黛玉的態度,基本上可以反映出黛玉在眾人心中的形象:不得人心。
探春對黛玉的排斥態度,主要來自兩方面的原因。
從個人層面,陽光積極的實干家探春,看不慣黛玉無病呻吟傷春悲秋的作派。
庶女出身的探春,能在賈府脫穎而出,與她的個性有很大的關系。她是個不認命的人,不會因為自己是庶女且有個作妖的親媽就自暴自棄。她陽光積極,努力奮進,終于長成了令賈府上下又敬又愛的玫瑰花。
黛玉的個性與探春正好相反,她會無限放大自己的哀愁,有病呻吟,無病更呻吟。作為寄居的表小姐,她享受了賈府主子都沒有享受到的物質待遇,像眾星捧月一般被賈母捧到了光環下,但她不但不知足,反而因傷春悲秋而讓原本病弱的身體更加衰弱了下去。
可以說,探春是把一手爛牌打出了王炸,黛玉卻是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因此,站在探春的角度,十分看不慣黛玉的作派。當然,崇尚實干的她,也不會把黛玉放在心里去想,她只會在不斷追求自我價值的過程中,慢慢把黛玉遺忘,包括忘記了她的生日。
不過,如果恰好遇到了時機,好便會把內心真實的感受表達出來。
第三十七回,探春發起成立詩社,把姐妹們聚集到一起。在商量起別號時,探春說:“我最喜芭蕉,就稱‘蕉下客’罷。”黛玉用“蕉葉覆鹿”的典故打趣她:“你們快牽了她去,燉了脯來吃酒。”把探春比作一頭鹿。
探春馬上給予了回擊:
探春因笑道:“你別忙使巧話來罵人,我已替你想了個極當的美號了。”又向眾人道:“當日娥皇、女英灑淚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她住的是瀟湘館,她又愛哭,將來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瀟湘妃子’就完了。”
“愛哭”,這是黛玉帶給探春最深的印象,或者說是唯一的印象。“將來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這是探春對黛玉的認知,黛玉的人生,完全以男人為重心,沒有自我,也不去想如何實現自我價值。
接下來大家寫海棠詩,李紈評寶釵第一,黛玉第二,探春第一個響應:“這評得有理,瀟湘妃子當居第二。”這也體現了探春不認同黛玉在詩中所表達的價值觀。
這便是探春排斥黛玉的個人原因,三觀實在相去甚遠。
從家族層面,勵精圖治為家族憂心的探春,看不慣黛玉安富尊榮的生活態度。
第二回,作者通過冷子興,尖銳地指出了賈府衰敗的主要原因:“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卻也盡上來了。”
榮國府“安富尊榮”的人很多,賈母、賈赦賈政兄弟、賈璉賈寶玉,倒是一眾女眷要么在為家事操勞,要么吃穿用度懂得節儉。但是,自從黛玉進了賈府,“寢食起居,一如寶玉”,客觀上享受著和寶玉一樣的物質待遇,不但如此,她還主觀上和寶玉一樣“安富尊榮”,安然享受著賈府給予她的一切。
第五十四回,“敏探春興利除宿弊”,剛剛坐上管家的位置,馬上啟動早已計劃好的開源節流工程,可看出她的內心是焦灼的。她焦灼的原因就在于“生齒日繁”,“日用排場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眼看著家族就要入不敷出了。
如果說賈府的這些男人們“安富尊榮”是天經地義,畢竟前人栽樹后人乘涼,賈府子孫享受先祖創造的福利無話可說,但黛玉算什么?她終究是一個外人,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和賈府子孫一樣安然索取,卻從沒想過要為賈府做點什么。哪怕是像寶釵湘云一樣勸勸不思進取的寶玉也好啊!
這就是探春排斥黛玉的第二個原因,這個長居賈府的表姐,早已被賈府的“安富尊榮”所同化,成為了和賈府眾多男丁一樣的家族蛀蟲。
至少,在探春心中,黛玉不屬于她的姐妹圈子,她把黛玉屏蔽在圈子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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