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的故事,是一幕沒有戰爭的歷史,但我希望大家耐心看完,希望你們記住這座城市的故事。
---「長春」。
三年前,這里還是日軍統御下,偽滿洲國的皇都。短短幾年過去,1948年的長春,我們不再叫它皇都,我們可以叫他“難城”。
長春,是衛立煌上任伊始,所下之最大棋眼。
這座北境孤城,不是以城破將死的結局被寫入歷史,而是在一場圍獵中結束了它的皇都宿命。
據相關數據顯示:長春圍城,50余萬城內百姓,餓傷死亡者12余萬,城外救濟20余萬,城內僅余18萬。
咱為了故事的真實性,還是老辦法。
既然長春圍城的故事鮮有記載,那咱就從前線將領的回憶錄中尋找蛛絲馬跡。很巧的是,關于長春圍城的故事,敵我雙方的主帥似乎都想為這座曾經悲涼的城市,留下一點文字痕跡。
他們是肖勁光和鄭洞國。
一位是長春圍城總指揮,我軍高級將領肖勁光。
一位是為了國軍東北大局,在長春苦撐危局到最后的國軍高級將領鄭洞國。
歷史似乎就是為了見證這一幕的巧合,他倆在敵我雙方的陣營中,又同為第一兵團司令官。
1948年,3月。
林彪收到偵察情報,長春有專機落地,似有大官入城。
鄭洞國在回憶錄里說,這月他進入長春,原本僅是指揮永吉60軍撤退長春,并命長春新7軍接應相關事宜。
原本,這是他軍旅生涯的最后一次指揮。他已經準備好離職休養,卸甲歸田,整個菜園子,養一群小花貓度過余生。
但命令來了。
當月,在長春的鄭洞國又收到衛立煌電報,任命他為第一兵團司令官,坐鎮長春,主持大局。
早已決定辭職不干,前往北平治病的鄭洞國怒火中燒,當天乘機飛往往沈陽公署大樓找衛立煌理論。
可衛立煌的感情牌打得實在太好。一邊是蔣介石的嚴令,一邊是衛立煌的真誠懇求。
幾天后,鄭洞國又乘坐專機進入長春。
鄭洞國形容那天進入長春的感受:叫做臨危受命,義不容辭,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肖勁光在長春外圍布置一縱、六縱并獨6師、獨7師、獨8師、獨9師、獨10師五個獨立師,成功包圍了長春。
【備注:城南、城東歸第六縱隊,城北、城西歸第一縱隊,獨立師負責外圍交通】
-1017頁國共爭戰大東北
5月20日。國黨大選,蔣介石當選為中國民國總統,全國舉行慶祝大會。(紀錄烽火黑土地:片1:44:13素材可用)
即便是身陷囹圄的長春城也不例外,鄭洞國照例在城內舉行隆重的閱兵典禮,慶祝蔣總統榮登大位。
新7軍新38師和第60軍第182師奉命接受檢閱。
兩師走過閱兵臺,鄭洞國想了許多。他想到了曾經的印緬戰場,遐想了未來長春城內的部隊命運,直到身后的副參謀長楊友梅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臂,鄭洞國才如夢初醒,目送兩師離開了會場。
按照鄭洞國的說法,當時的他好像正在經歷一場“葬禮”。
當天晚上,鄭洞國召集新7軍軍長李鴻、第60軍軍長曾澤生、副參謀長楊友梅舉行軍事會議,決定第二天一大早就朝著機場防線主動出擊,擴展生存空間,并趁機向當地農戶搶購糧食。
5月21日。承擔出擊任務的是剛剛參加完閱兵慶典的新38師和第182師。第二天天剛亮,新38師作為先鋒出擊,第182師尾隨跟進,到當天下午推進三十公里,占領了小合隆鎮。
鄭洞國甚至高興的專門到前線視察,同時命令新38師一邊搜購糧食,一邊向西回旋,盡量爭取與西郊大房身機場建立一長條阻擊陣地。
三天后(即5月24日),還在小合隆鎮地區收集糧食的新38師和第182師同時收到鄭洞國命令,務必馬上撤回長春。
鄭洞國此時才明白,長春城內主力北出無阻,其實是中了肖勁光下的套。肖勁光的目的就是要趁此機會,一舉攻占機場。
當天,我軍攻占大房身機場,從此徹底斷絕了國軍的空中補給。
6月15日-20日,肖勁光召開師以上干部,進行了長達6天的軍事會議,基本任務為堅決執行東北局提出的“長圍久困,展開政治攻勢和經濟斗爭,使其糧彈俱困,人心動搖時再攻”。
原在前線的一縱、六縱主力后撤,(一縱撤九臺,六縱撤雙陽)
改由十二縱,六縱17師以及獨6、獨7、獨8、獨9、獨10、獨11師,并配備一個炮團,以長春市區為中心,方圓五十里建立起了隔離區。
從此長春城內外的國共雙方,僅有輕微交火,肖勁光利用這段時間,命令八個前線師圍繞長春挖掘交通壕溝,相繼貫通了全壕溝部。肖勁光在回憶錄中說,前沿的交通壕溝還可以清楚的看到國軍吃的是什么飯。
鄭洞國困守孤城,首先要面臨的便是糧食危機。
這是肖勁光回憶錄中所列出的高粱米糧價暴漲明細,后來糧價甚至暴漲到三億元一斤。鄭洞國曾下令中央銀行長春分行廣印東北劵,三十萬、五十萬、一百萬、十億、二十億、五十億、一百億的東北券相繼流入市場。
陳明仁當年在四平所挪用的9000萬東北券,在糧價高峰時期,甚至換不了三斤高粱米。
缺糧危機很快導致城內軍民交惡。
沒有機場的長春國軍,只能無奈接受蔣介石的盲投物資,鄭洞國曾下令由兵團司令部設立空投指揮所,副參謀長楊友梅擔任總指揮,統籌分配空投糧物。
但空投糧物、部隊軍糧、百姓糧食先是被軍商勾結,流入市場倒賣,又由軍隊欺凌百姓,出手搶回,再次流入市場倒賣。
緊接著新7軍和第60軍兩支城內絕對主力部隊又因糧食分配大打出手。
鄭洞國命令就地槍決藏物、搶物者,仍舊不止制止,長春城已經變成了絕死之地。
鄭洞國實在沒有辦法,曾聯合兩軍六師長給蔣介石發電:目前長春存糧僅可維持一個月,希望速派大軍救援。
那時候的蔣介石早已束手無策,但還是自我感動式的發了電報:
我對你們及部下士兵如兄弟子侄一般,我沒有一刻忘記你們的艱困。但是,如不準備好,赴援部隊會在途中被殲的。希望你們堅苦卓絕,支持到底。
8月17日。蔣介石在日記中感慨:
本年3月,國軍毅然放棄永吉之同時,長春與沈陽間之要城四平亦告失陷,長春孤懸北境,守軍兵力,包括新七軍、第六十軍等約十萬人,編成第一兵團,以東北剿匪副總司令鄭洞國兼兵團司令。自4月起,共軍林彪部即向長春市區逐次進逼,雙方憑既設陣地,僵持對峙,至此已達四月。
當天,他還給鄭洞國指示了三條妙計:
「現在駐長孤軍,必須有持久固守之打算,應急速實施:
一、凡長春市內所有民間及公私物資,皆應由總部下令嚴格集中管制,定量分配,不準再有私人賣買行為,即所有商業一律禁止,如有違者予以軍法從事,就地槍決。
二、凡壯丁與青年一律入伍訓練,不許自由散住,如槍械不足,則可以二兵共用一槍并教以軍事有關,如衛生擔架、運輸工程與偵探情報及假降等技術,并嚴格組織施以政治與主義之精神教育,期能以一當十也。
三、凡市內老弱無能者,一面勸告其大義,一面強迫其疏散。
此時唯有徹底實施此三項辦法,方能達成孤軍保長之任務也。」
鄭洞國將蔣介石的第一、第二條妙計定性為“殺民養兵”的臭棋。他清楚的明白,此時無論是搜刮百姓糧食,還是征調青壯丁入伍,只能最大程度化的擾亂民心,甚至激發民變。
鄭洞國在蔣介石方針的指引下,另行制定了《戰時長春糧食管制暫行辦法草案》,允許百姓留自吃糧食至9月底,剩余糧食一半賣給政府作軍糧,一半可以在市場上自由買賣;各保組織糧食管制委員會,由保內缺糧市民派代表參加工作;買賣糧食均應按照政府議定的價格,不許哄抬糧價,凡違反該法令的,均除以極刑。
當月,鄭洞國開放東、南兩個方向的出口,允許城內老百姓出城謀生。
但問題是,長春被圍后,里面已經變成了一個比現實社會更加殘酷的微型社會。
新7軍和第60軍這些正規國軍屬于小社會頂層。他們掌握著社會頂流資源的占有和分配。
長春城外和我軍包圍圈接觸帶,由末等地位商人、地主勾結不被鄭洞國所接受的土匪組成小社會的第二階統治者,他們掌握著次頂流社會、次等資源的占有和分配。
而那些可憐的百姓,屬于這個小型社會中備受欺壓的底層群體。
鄭洞國一放人,本就在敵我雙方卡哨中間隔絕帶,干著搶糧的勾當的匪幫,就像吸血鬼一樣,沖向了那些被鄭洞國放出來的底層難民。
鄭洞國全面放出難民后,隔絕帶成了人間地獄。
《長春文史資料選輯》中說:
國民黨軍政當局將奄奄一息的饑民驅趕于中間地帶以后,又成為這群匪幫搶掠蹂躪的犧牲品,使大批饑民死亡于中間地帶。
周邊大量村莊沒有一個活人活動,房屋里有的死在炕上,有的雖然一息尚存,但連眼珠子都轉不動了,骨瘦如柴,躺在那靜待死神的到來。
野外的小路旁、水溝空地、大樹下等處,都可以看到倒斃在地的餓殍。
那一年,20余萬的長春百姓需要用微弱的腳力抬起左腳,放下右腳,無力的選擇和饑餓、死亡、時間賽跑。
肖勁光得知鄭洞國開城放人的消息,趕緊召開緊急會議,當天制定《處理難民的組織和工作簡則》,成立難民處理委員會,決定在長春外圍設難民收容所,將難民依次分批接出,相繼轉送難民至九臺、德惠、伊通、雙陽、永吉、磐石、舒蘭、蛟河、樺甸等地方休養。
在漫長的轉送線路中,20里設一小站,40里設一大站,沿途廣設粥棚,積極救援百姓。
這場緊急救援,肖勁光在短短的一個月內合計調撥4000噸救濟糧,500斤食鹽和6億元救濟金,艱難救下了20余萬老百姓。
9月12日,林彪率領大軍開始會攻錦州,鄭洞國想趁著這個機會向沈陽突圍。
10月3日。新7軍新38師和第60軍第182師奉命出擊,朝著西北方向做試探性進攻,部隊打了三天,僅在10余里的地方打成了對峙,曾澤生和李鴻都請求撤回市區,停止突圍。
10月10日。蔣介石派飛機空頭手令:
目前敵主力正猛攻錦州,東北局勢十分不利,長春空投物資亦難維持。望吾弟接信后迅速率部經四平以東地區向東南轉進。
10月16日。在錦州城破的第二天,蔣介石再次向長春空投手令。
長春鄭副總司令洞國并轉曾軍長澤生李軍長鴻:
現敵各縱隊均被我吸引于遼西方面,該部應遵令即行開始行動。現機油兩缺,爾后即令守軍全成餓殍,亦無再有轉進之機會。如再遲延,坐失機宜,致陷全般戰局于不利,該副總司令軍長等即以違抗命令論罪,應受最嚴歷之軍法制裁。我已來沈指揮,希知照。中正手啟。
他當天緊急召集兵團部副參謀長楊友梅、新7軍副軍長 史說、參謀長龍國鈞,第60軍參謀長徐樹民開會。
大家到場后,鄭洞國斜靠沙發,正擼著一只小花貓。鄭洞國制定清原撤退計劃,全軍于凌晨準點發起進攻,沿吉林、磐石、梅河口,轉向清原,與沈陽國軍取得聯系。
打頭陣的部隊是60軍。
曾澤生沒有想到,事已至此,他的第60軍仍舊是炮灰。早已在暗中聯絡我軍于16日起義的他,心里又悲又喜。
10月17日,第60軍軍長曾澤生率部起義,讓出東城。新7軍突圍無望,撤回原防。
10月19日,新7軍副軍長史說率部投誠,讓出西城。
10月21日,凌晨四點。鄭洞國出城投降。
長春圍城終于宣告結束。
解放軍大軍入城那天,600萬斤糧食同時運進市區。
但入城清點卻發現新7軍的軍營倉庫還藏有大量余糧,那片被稱之為人間地獄的卡哨隔絕帶,仍舊是那幕悲慘的景象。
一眼望去,卡哨隔絕帶的田地、小路上,密密麻麻躺著一堆尸骨。我軍陸陸續續共計收容遺骨8萬多具,還有4萬多具不知所蹤......
長春城的故事能夠帶給我們一些什么啟示呢?
今天的你我,很多時候可能無法都判斷那一瞬間的價值,直到它變成歷史,直到它變成鮮活的文字。
直到,我們有足夠的想象力去真切的回憶那場無聲的戰爭。
我并不想在這件事情上作太多的評價,誰都知道戰爭它就是殘酷的。長春城的故事,只是讓我們知道了戰爭的另一種殘酷方式,它考驗人性,更考驗人情。
長春城下的故事,我只希望有人能夠記住它,我只希望曾經殘酷的戰爭不只是為了那句“可憐白骨攢孤冢,盡為將軍覓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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