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年的歲月長河,呼和浩特平原相繼興建過大大小小近百座城池,星羅棋布,熠熠生輝,織就了呼和浩特城市發展的錦繡華章。其中最著名的五座古城成為連綴“國家歷史文化名城”最耀眼的五顆明珠。即:戰國秦漢時期“云中郡故城”、北魏“盛樂古都”、遼金元時期“豐州城”、明代“歸化城”和清代“綏遠城”。從時間上看,五座古城上迄戰國秦漢,下至滿清,綿延兩千多年;從空間上看,五座古城均建在大黑河沿岸或近大青山;從人文上看,五座古城由漢族及北方少數民族共同建造,成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彰顯北疆文化的標志性符號和重要載體。
公元十世紀初葉,契丹興起建遼。當時呼和浩特地區屬于遼西京道豐州管轄。其故城遺址在今呼和浩特市東郊白塔村,周圍約4.5公里,大部分淤埋地下,只有東南面遺留部分城墻和廢墟。在故城的西北角上,有一座建于遼應歷年間(約965—969 年)的古塔,名“萬部華嚴經塔”,通體雪白,歷經千年,仍巍然聳立,是遼代豐州城遺留至今唯一保存完整的 建筑物,也是我國現存遼塔中最精美的一座。因塔體表面涂有一層白堊土,既美觀又能讓塔身保持干燥,俗稱“白塔”。潔白無瑕的白塔,在碧空萬里、白云飄浮的天宇下,猶如一柄雪白的利劍,直插藍天,白塔與白云交相輝映,陽光從塔尖灑下,塔身瑰麗多彩,古樸雄渾,這就是呼和浩特八景之一“白塔聳光”。清代詩人王嘉謨《白塔聳光》詩云:“寶塔莊嚴接巨靈,盡梯獨上覽空冥。九重閶闔才尋尺,萬里河山列畫屏。極目都疑天有柱,舉頭常見月穿欞。凌空我欲飄然去,聞說仙人講道經。”這首詩緊扣“聳”字,極力渲染白塔之高及登塔俯瞰之開闊視野,使人油然而生景仰之情。亭亭玉立的白塔正面呈八角形,塔高55.5 米,為磚木混合結構。底部塔座大部分埋于地下,由須彌座、欄眉、蓮花臺三層組成,朵朵蓮花,線條優美,形象逼真。頂部塔剎由剎桿串聯著寶瓶、寶蓋和相輪,分別代表著功德圓滿、佛法無邊和十三層佛天的極樂世界。塔身共有七層,每層廊檐下都懸掛著風鈴,共有 272 個。微風拂面,風鈴叮當,沉靜安寧。塔壁上塑有天王、力士、菩薩等浮雕,堪稱遼代雕塑藝術中的杰作。
萬部華嚴經塔
力士像
一座白塔,連著一座古城,一條古驛道,見證了歷經遼、金、元三代持續450多年的豐州城的興衰變遷,展現出迄遼至今一幅幅北方各民族繁衍生息、縱橫馳騁的生動畫卷。體現了各民族的共同歷史記憶和共享文化映像,從而成為賡續青城文脈的標志性符號和重要載體。
遼代統治者特別崇奉佛教,在全國廣建廟宇。在983年至1101年間,即遼圣宗、興宗、道宗時期,達到鼎盛。現今大同市、呼和浩特市保存的遼代佛教建筑,基本是遼興宗至道宗時期所建造的。白塔下有寺院,遼代寺名失傳,金代曾名“大名寺”,元代改為“宣教寺”。塔外有城,即豐州城。豐州城是遼代西南地區的政治、軍事中心,西南路招討司以及西南面撫使司、西南面巡檢司均設于此。作為遼朝與西夏對峙的前沿陣地,還有天德軍節度使駐守,屬于上等州城,完全按照唐代中等城市的規制來設計施工。金元兩代相繼沿用。從遼至金、元,豐州城從軍事重鎮逐步發展成為絲路重鎮。
塔身外面第一、二層的磚雕佛教造像
后遼又攻下盛樂城,設振武縣,與白塔附近的另一個縣——富民縣,同歸豐州管轄。據《遼史》記載,當時已有一千二百戶。十一世紀初,豐州城已經相當繁榮,城郭、宮殿、廟宇、寶塔、村莊遍布。1005年遼特在此設一榷場(交易市場),借此征收商稅。豐州成為北方游牧民族和漢族進行貿易交換的集市。金、銀礦、鹽業、陶瓷業成為重要經濟來源。
公元1125年,金滅遼。金從東北嫩江沿岸起沿呼和浩特地區、陰山山脈到河套西曲之北,修筑起一條長達三千余公里的界壕和許多邊堡。豐州成為金界壕軍事聚落的四個中心防御據點之一,“沿邊勸舉耕種”和“規畫農事”,以供養軍隊。《金史·地理志》記載豐州共有22683戶,如按每戶平均5人計算,則有人口10萬左右,這在當時已是人口較多的州邑了。
豐州古城遺址
在白塔內第一層周壁,嵌砌著金代石碑九通,現保存有六通。碑文開列著修塔捐資人的住址、姓名、族別、官職等內容,較全面地反映了金代豐州城的概貌。據載,主持修繕的是將軍完顏希靖,從金代史書對照,當時完顏希靖主管西京事務,此塔應在皇家的主持下修繕過。從碑文可知,當時豐州城有東街、東關、西關、東南坊、東北坊、西北坊和裴公裕巷、劉公進巷、康家巷、張德安巷等20余個巷。城內有大街相通,又有許多小巷通往大街;城內四寓得各設一坊。從巷名推測,當時豐州有牛市、麻市、酪市等市場。城的附近村落非常密集,有華嚴邑、蒲諢綽、砂河店、齡壽郎君、摑刺乙里堇村、乃刺莊、郎君莊等60個村莊。有的取名于村莊所在地的山水、地形、景物,有的取名于村中居民的姓氏,有些村名用的是少數民族語言,如摑刺乙里堇村、乃刺莊等。據蓋山林先生考證,在這里居住的部族有:西通使族、河海族、瞎乙刺族、落籬族等幾十個族。當時豐州除漢人外,還有完顏狎里保、時義鮮奴、王大摩訶、乞哥、蒲察宣武、摑刺忠武、俠輦娘子等屬于女真族或契丹族的居民。可見,金代的豐州城是一座各民族和睦共居的城市。
金代石碑
蒙元時期,隨著大漠南北、陰山南北、黃河南北、長江南北的混元一統,呼和浩特地區由昔日的邊塞演變為蒙元王朝統治中心“腹里”的重要組成部分。豐州屬中書省大同路管轄。據《馬可·波羅游記》記載:元初呼和浩特境內就有不少環以墻垣的城村,居民多從事農牧業、手工業和商業。元朝推崇商業,絲綢之路所經之地興起了一系列商業城市。曾主持設計元上都、大都的元朝重臣劉秉忠出塞經豐州時,曾在《過豐州詩》中寫道:“山邊彌彌水西流,夾路調離禾黍稠。出塞入塞動千里,去年今年經兩秋。晴空高顯寺中塔,曉日平明城上樓。車馬喧闐塵不到,吟鞭斜梟過豐州。”這時的豐州城已從溝通南北、連接東西的邊疆重鎮成為車馬絡繹、市場喧囂的塞外商城了。在修繕白塔中,發現了現存最古老的紙幣(元朝“中統元寶十文交鈔”),也證明了這里曾經商旅云集百貨交匯。白塔內周壁有許多金、元、明三代的墨書游人題記,以金代為最早,元代最多,明代文字最長。元代題記使用漢文、蒙文、契丹小字、西夏文、畏兀兒文、藏文和古敘利亞文等多種民族文字,內容非常豐富。從而使白塔成為一座富有國際文化交流意義的古建筑,豐州城也成為絲綢之路上富有國際文化交流意義的一顆璀璨明珠。
白塔出土的元代”中統元寶交鈔“紙幣
各民族各階層的游人來自四面八方,有的來自大青山南北,有的來自今北京、山西、寧夏、陜西、河北、山東等地,還有的來自遙遠的和林(今蒙古國鄂爾渾河之畔)。從一層到七層比較清晰的題記約有163條,最長的題記達200多字。記述了在明朝嘉靖年間,蒙古族青年達爾罕幫助山西漢族兄弟脫離危險的感人故事,反映了蒙漢人民的深厚感情,是民族團結友好的歷史見證。
當時的豐州城人群雜糅,語言輻輳,文化互嵌,互鑒融通。經濟空前繁榮,工商業成為城市居民的主業,最主要的商品是瓷器和絲綢。居民中有原居民北人(包括漢人、契丹人、女真人),有征服者蒙古人,有實際統治者汪古人,也有善于經商、與蒙古貴族關系密切的回回人等。不同人種、民族混雜融合,原有的佛教、儒學與新來的景教、伊斯蘭教并存。“從意大利而來的旅行家馬可·波羅路經豐州城時,看到了琉璃制造業和駝毛制氈業,聽聞了多元的宗教信仰,并對這里婦女的貌美如花留下了深刻印象。”(張文平《呼和浩特歷史概要》)
元朝初年,豐州曾屬于汪古部管轄。汪古部是一個古老的游牧民族部落,早期駐牧于貝加爾湖畔,后來在成吉思汗最弱勢的時候自愿加入了成吉思汗早期的聯盟,成了民族共同體,并且與成吉思汗家族世代聯姻。他們信仰景教。在遼金時期專職守護長城。1204年前成吉思汗聯合汪古部攻打奈曼部時,汪古部的首領阿刺兀思做前鋒。成吉思汗將女兒阿刺海別吉嫁給汪古部首領阿刺兀思。數年后,阿刺兀思死后,又嫁其長子不彥昔班。1206年成吉思汗占領云內州(今托克托縣白塔古城),封汪古部的鎮國為北平王。不彥昔班死后公主又改嫁鎮國。成吉思汗征西,身邊帶著汪古部首領阿刺兀思的小兒子孛要合。成吉思汗出征西域,令三女兒阿刺海別吉為監國公主,帝國內的一般事情由木華黎具體負責,凡遇到大的事情都得向阿刺海別吉“請示,然后才能辦理”。1974年,在武川東土城鄉出土了“監國公主行宣差河北都總管之印”,這是阿刺海別吉的官印,也是她行使監國權力的有力的佐證。孛要合出征西域歸來,阿刺海別吉的丈夫鎮國已經去世,成吉思汗讓孛要合襲封北平王,并娶阿刺海別吉為妻。監國公主阿刺海別吉不愧為一代天驕成吉思汗之女,《元史》說她“明睿有智略”,“師出無內顧之憂,公主之力居多”。成吉思汗出征時,對家里沒有后顧之憂,這主要得力于三公主阿刺海別吉。(金庸的小說《射雕英雄傳》華箏的原型)
成吉思汗西征以來,中亞地區的回回平民和工匠被大批擄掠東來,其他如貴族、軍人、學者和商人等回回人也以各種不同的原因徙居內地,他們所信仰的伊斯蘭教也傳布到了全國各地。回回人的政治地位僅次于蒙古人,受到蒙古統治階層的特別寵信。他們以善于理財為名,成為絲綢之路上最活躍的人群,與蒙元帝國的貴族高官關系密切。伊斯蘭教受到元朝政府的種種優待,掌教人員免除賦役,禮拜寺受到保護。蒙元時期西來的回回人最為集中的地方,就是豐州至宣德州(今河北宣化縣境內)沿線城鎮。太宗窩闊臺時,將阿爾渾軍(色目人的一種,居住在今吉爾吉斯的楚河流域,元末稱為回回)與從撒馬爾罕(古稱“康居”,今烏茲別克斯坦第二大城市)等處擄回的回回工匠3000徙置于蕁麻林(今河北張家口西南洗馬林)和豐州以東諸地,專門從事織造納石失等織物。(納石失:元代蒙文中,是波斯語“Nasich”的譯音。就是“織金錦”,是以金縷或金箔切成的金絲作緯線織制的錦。北方游牧民族酷愛織金錦。因為北方寒冷少水,周圍的色彩較單調,唯有猶如太陽光芒般金光燦爛的金色,給生活在廣漠中的人們帶來一絲生機。蒙古族、契丹族、女真族的上層貴族的衣著崇尚用金,以此來顯示他們的財富和地位。《馬可·波羅行記》專門記述了豐州城中的織造業)
豐州城內文化層堆積厚達6米。1970年古城內曾發現兩甕元代窖藏瓷器,共出土了六件珍貴的瓷器和一件陶質菩薩頭像。瓷器包括鈞窖香爐一件、鈞窖鏤空高座雙螭耳瓶一對、龍泉窖纏枝牡丹紋瓶一對和龍泉窖纏枝蓮紋瓶一件。鈞窖香爐上陰刻“己酉年九月十五小宋自造香爐一個”的銘文,此己酉年被推定為公元1309年。這都是來自中原和我國南方的瓷器產品。
鈞窯“小宋自造”香爐
鈞窯鏤空高座雙螭耳瓶
龍泉窯纏枝蓮紋瓶
元代的豐州城是溝通整個蒙古帝國東西、南北交通的關鍵節點之一。驛道交通是元代交通的主要特點,從中原通往嶺北行省的“兀魯思兩道”(國道)之一的木憐道經過豐州。內蒙古博物院現存元代平治甸城山谷道路碑一通。石碑高1.03米,寬0.69米,碑額微殘,篆文“甸城?”三字,最后一字已殘損。據碑文所知,此碑是元延口七年(1320年)李文煥撰寫,豐州知州張鑄所立。碑文生動地記錄了由今呼和浩特平原到蒙古草原的交通情況,途經甸城山谷這條大道,是“供需漠北”“給餉之正路”,“軍旅糧儲”均賴此路運輸。這條大道就是蒙古窩闊臺汗時修建的木憐驛道,由元上都(今內蒙古正藍旗境內)出發,西南行經李陵臺,向西經興和路寶昌州、威寧縣和集寧路、大同路北境,由豐州西北甸城山口出天山(今大青山),經凈州路、砂井總管府,過川(譯言“沙漠”)中,西北至汪吉河(今翁金河)上游。此外,從豐州向西,經云內州、東勝州,沿黃河再向西經中興府(今寧夏銀川)到達河西走廊,與傳統的絲綢之路匯合,西可通中亞,北經亦集乃路可到蒙古鄂爾渾河之畔和林城。隋唐之世,這條甸城山谷稱作“白道”,宋人彭大雅使蒙時,走的也是砂井道。1223年,道教全真派大師丘處機謁成吉思汗返回中原途中,在豐州小住。元初耶律楚材在元太祖二十二年(1227年)經此,他在《丁亥過沙井和移剌子春韻》中自注云:“昨至沙井,乘牛車過前路,跨駝方達行在。偶得隔句聯云:牛車馳傳,頗異相如駟馬車;駝背詠詩,不似竹林七賢畫”。木憐道是元代時“腹里”聯系祖國北疆的經流不息的大動脈,它既是分遣龍節虎符、通報邊境軍情的必經之路,又是詔使往返、官吏任調、軍隊調動、糧秣運送的必經之地。同時,嶺北諸王貴戚,每年卻都要在此乘驛去上都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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