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天浩(發自霞慕尼)
編輯|徐凡
圖片|王顯 軻影像
綽號“小雙”的唐景燕,是可遇不可求的采訪對象。她有著古靈精怪的性格,言語和肢體語言極富表現力,讓你忍不住和她一起興奮起來。小雙有一個坎坷的童年,她很年輕的時候就去廣東打工,也沒有條件接受最好的教育,但這并不意味著她無法擁有一座廣泛的詞匯庫,并用最生動的詞語表達出自己精確而復雜的情感。
成長過程中的某一天,小雙突然覺得自己的生活一眼就可以望到頭,非常的刻板,于是想出去看看這個世界的另一副面孔。帶著旺盛的好奇心,小雙不斷地摸索,直至踏上越野跑的道路,開始用腳步丈量世界。“原來人生還可以這樣,世界還可以這般豐富!”采訪的過程中,小雙聊到自己心緒的變化,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
UTMB CCC組別的女子第6名,對小雙來說是一種執念的圓滿,一次重傷后的復歸。她驅走了內心深處的陰翳,找回了最佳狀態和最燦爛的笑容。在過往的人生中,她一直在靠自己的努力擊碎一系列的刻板印象,證明出身貧寒的孩子也可以活出最豐富的樣子,擁有強韌內心的跑者也能享受感性的權利。你沒法不發自內心地為她感到高興。
以下內容為唐景燕自述,記者進行文字整理
完賽后接受采訪時,我說跑完CCC就像結束期末考,現在要給自己放上三周假。假期第一天,姚妙問我要不要去跑步,我說:“你去吧!別叫我,我要休息。”
霞慕尼的環境非常好。正常情況下在這里,我會每天都想要去跑步。但因為這兩個月都是帶著目標來的,所以有時候覺得很享受山上的風和自由,有時候又滿腦子全是數字和計劃:今天要練什么?明天要練什么?下周呢?有時候真的會練到有點崩潰。
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訓練。有時候會覺得很累,也會覺得很孤獨。身體狀況差一點的時候,生病的那種狀態就更加難受。對,我確實是神經比較敏感的,愛想事兒。很多運動員會說平常心什么的,好像不是很在乎——不要相信他們的話!
只要來參賽,肯定是有壓力的。所以我有時候經常跟朋友們說,我其實蠻羨慕他們這種狀態,把運動當做純粹愛好。因為這樣的話,你真的可以原原本本地享受到運動的快樂。但是作為運動員,你需要去逼出自己的極限,并把它推得更遠,這與業余愛好是完全不一樣的。
當然運動員也有自己的專屬幸福。有時候,最大的愉悅來自取得成果的時刻,但更多的時候,我覺得滿足感來自準備比賽這件事本身。這一個過程中,你用了很長的時間,做了很多的事情,變得更加了解自己。比如我今年準備CCC這場比賽的過程中,我就對這一年的自己特別滿意,好像這個學期學得特別好。雖然有時候也想偷懶,不想完成今天的訓練計劃,但真的做完了這個事情之后,還是會覺得自己很厲害的。
今年年初跑完港百后,我和教練Nicole開始合作,我覺得這是今年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比賽結束后第二天,我在早上醒過來,給她發去一條消息,這次真的是因為完全信任她,才會在比賽中跑得這么順利。我完全相信她給我的訓練計劃:她對我完賽時間的預計,對我身體情況和能力的判斷,都是非常準確的,這就是科學訓練的魅力吧。
最重要的是,她在心理層面給我的幫助非常大。很多時候,我會給她發信息,抱怨最近好累、狀態不好、賽前焦慮,她就會經常鼓勵我,給我帶來一種錯覺:我真的是最好的那一個。這給我帶來非常多的信心,讓我能夠鼓起勇氣面對疲憊。前一陣因為一直在練量,速度表現變得非常差,她會告訴我別擔心:“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兼顧速度訓練,所以現在跑不快是很正常的。大量的訓練會讓你感到疲憊,但等到賽前調整跑量之后,你就會感覺很好。”實際上的情況也正如她所言,所以這真的是很強大的心靈按摩,給我帶來安心感。
這還得感謝申申他們的教練Jason Koop,他是CTS教練團隊的主教練,而我的教練是他們團隊中的一員,所以當時我跟Jason說,我想要找一個各方面都比較契合的教練,兩邊經過篩選之后,就確定了Nicole。開始合作之后,給我的感覺也非常好,之前申申和向付召他們在與Jason合作之后,成績也有明顯提升,所以我覺得還是要向外面的世界學習,因為歐美越野跑在一些方面還是比我們要先進一些的。我想知道他們是如何訓練運動員的,他們的體系是怎么樣的,以后我們也可以用到。
▲UTMB組別的比賽中收獲了一座很酷的定制版?。
和教練溝通的時候,有些詞還是得靠猜,不過我的英語確實有在進步。上個月在西班牙跑賽,住在朋友的家里,當時那里住的幾乎全是外國人,所以就只能講英語,逼著自己每天都在進步。我語言天賦還可以,國內很多地方的話都會講一些,有的是生活過的地方,有的是朋友的家鄉,和朋友待在一起也就學會了。
語言能力是我們最大的障礙之一。英語水平提升之后,我去法國薩洛蒙訓練營的時候,就覺得和往年完全不一樣了。當初的交流能力非常有限,見到外國運動員只能說“嗨”;今年跟那些歐洲運動員住在一起,我們已經可以在閑暇的時候聊天,這樣還可以更多了解他們是怎么訓練的,分享每個人對訓練的理解、補給的物品和方式、生活上的安排等等。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體系,聊起來真的很有趣,收獲也很多。在CCC的領獎臺上,也有一位男運動員給我分享了他的補給計劃,嗯……真的有點東西!
站在領獎臺上,我真的很開心。昨天跑完他們也問我:“開心嗎?”但當時還沒太多感覺,像是射箭的弓弦拉滿了,還沒來得及松下來。直到今天,幸福感才真正開始彌漫。我早些年過得是比較坎坷,但我覺得不應該在經歷過這些挫折之后,就覺得這個世界是黑暗的。看過了那些不那么美好的東西,能夠繼續向往美好,這樣的感覺才是最棒的。人生的成長過程還是很長的,剛開始的時候也會覺得很emo,有時候不理解為什么這個世界是這個樣子,但后來覺得只要自己去向往那些美的東西就可以了,你的生活會變得很明亮。
去年被傷病折磨的痛苦,讓我更加盡情地享受此刻。備戰期間我有時候非常緊張,和教練聊天的時候,她讓我回憶過去:高光時刻、訓練成果和遇到的困難。去年跑港百的時候,我遭遇了重傷,骨折加上韌帶拉傷,經歷了漫長的恢復期。我想到當初躺在床上不能動的感覺,想到去年做完手術從零開始學走路的樣子,我覺得沒有比那更艱難的時刻了,所以好像這樣一想,面前的挑戰就變得so easy!
也正是在那次骨折之后,我的性格和心態發生了轉變。我本來覺得自己有多動癥,就是平時根本停不下來的那種,但在受傷后不得不讓生活慢了下來。恢復期非常長,你總得去做一些什么事情,看看書,曬曬太陽……那時候,你就會覺得靜下心來,在湖邊找個位置坐下,用一下午的時間去看看花花草草,也是很美好的狀態。我變得更平和,更善于發現美好事物,也更能夠享受當下。起初受傷后,很多人都會覺得我挺不幸的,自己也難免這樣認為,可后來再回過頭來看,覺得真的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想想看,如果不是因為那次受傷,我也很難去到武漢做手術,得到很多人的幫助和照顧,并收獲一批關系幾乎超越家人的朋友。慢下來之后,我收獲了很多很多的東西,開始覺得生活里不是只有體育,朋友們也會帶來一些新鮮的事物,我覺得好有趣。以前我覺得自己是個有點無趣的人,愛好也都只和運動相關,對其他領域的了解有限。現在,我嘗試了很多新東西,覺得這世界太豐富、太好玩了。傷病為我關上了一扇門,卻打開了非常多的窗戶。
很多運動員到了特定的時點上,都會開始焦慮自己的出路問題。“我只能干這個,以后要怎么辦?”以前我也會有這樣的焦慮,但現在不會了,我會覺得不當運動員也沒有關系,運動依然是我的一個愛好,但其它的事情也很有趣。過去的兩年對我來說很漫長,走了很長的路, 看到了很多東西,所以收獲也是非常多的。
我是個對事情有執念的人。前年的時候狀態還是不錯的,滿懷信心地過來跑CCC,結果新冠中招,只能提前退賽。當時領取的參賽手環,我戴了一整年。到了港百重傷之后,醫生問我要不要做手術,我算了一下時間,應該還能趕得上CCC,才點頭同意的。第二次過來,我是帶著鋼板跑的,因為訓練量不夠,到后面只能靠走,但最重要的是:我必須得完賽,之后把那條手環剪掉。
我最后用了20多個小時才完賽,不過體驗也是很豐富的。以前總是以精英運動員的身份參賽,上去就是啪啪一頓跑,可能根本不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去年的CCC終于和大家一樣, 一起排隊等堵車,在補給站邊吃邊走邊拍東西,在路上從容地和別人聊天……那是享受一場盛宴的感覺,和追求成績時看到的景色不太一樣。
這一次,我終于在CCC的賽道上找到了最佳感覺。教練在賽前一天對我說:“你的身體狀態非常棒!”她說得沒錯,而我最需要注意的是前面別玩得太歡,避免后面跑崩。我可能會給人以易傷的感覺,其實是因為膽子太大,性格有點江湖豪情的感覺,受傷了有時候還覺得挺興奮。以前騎自行車也老摔跤,臉上的疤也是這么來的,當時在昆明滇池撞上電動車,直接飛了出去,還失憶了。現在終于沒那么野,運動員得遵循科學訓練的原則,并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身體。
張火話拿到了西部100的直通券,我真為他感到高興。我本來大概也是有機會的,但沒拿到反倒讓我覺得如釋重負:168的組別對于我來說太長了。明年我應該還會回到霞慕尼,但大概不會再跑CCC了——理性層面上,這應該是最適合我的組別,但已經連續玩了三年,沒意思了。明年可能會換個短道,或者嘗試下TDS,也沒準會去跑UTMB,雖然我覺得自己現在還沒有準備好。
幾周的休息和恢復過后,我又要回到參賽模式。薩洛蒙贊助的柴古唐斯是我計劃表中的重頭戲,寧海這些比賽也會去參加一下。我對下半年的比賽還剩有點期待的,過去一年里一直在追趕別人的腳步,我感覺自己現在應該已經回到了第一梯隊,可以不再扮演追逐者,愉快地與大家一起玩耍。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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