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8日下午4點，百度集團發布內部信通知一些人事和組織架構調整，其中宣布健康事業群組（HCG）將合并至MEG（移動生態事業群）。這意味著，成立時間不滿三年，當初被集團寄予厚望的HCG，將降級為MEG旗下的一個事業部。

當天正值長假后第一個工作日，有還在返京途中的HCG員工收到這封郵件時感覺難以置信，“我在機場候機室，整個人都愣住了。”

三天后，在MEG內部的一場會議上，宣布了HCG的進一步安排，HCG并入MEG后，將全部轉向楊明璐匯報。在當天，HCG事業群總裁何明科的架構下已空無一人。

楊明璐此前曾負責過百度醫典項目，并在2020年主導創建了百度健康品牌，是百度重啟醫療業務的核心成員，以前曾擔任百度健康總經理，在2023年時輪崗至MEG負責搜索業務。

健康事業群組（HCG）是百度五大事業群中成立時間最晚的一個。2021年11月，百度集團將原本分屬于MEG的百度健康和智能云事業群（ACG）的智慧醫療團隊合二為一，并挖來了58集團聯席總裁何明科，搭出了HCG的基本框架。何明科出任百度健康資深副總裁、大健康事業群總裁。

何明科操盤百度健康醫療業務的思路非常明確，即“在患者和醫院端做好服務，在藥企端完成變現”，但這一模式并沒有得到市場驗證。據百度內部人士向《健聞咨詢》透露，成立三年來，HCG的業績并不太樂觀，營收體量跟百度其它事業群不在一個量級，且收入中的較大比例來自于百度集團自身的“分潤”。

顯然，無論是體量還是走勢，都不符合集團對于一個事業群組的預期。

“拿掉HCG這個事情，在集團里至少傳了有一年時間了。而且現在剛好是滿三年，和聘用高管的任期也比較吻合。”另一位在百度任職的內部人士告訴《健聞咨詢》，除去業績考核難以完成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它所呈現出來的可能性，讓公司高層覺得已經沒有什么故事可講了。

本次調整，從BG（事業群）退回BU（業務部門單元），百度醫療健康業務在百度集團內的架構降了一級。但從另一方面來說，重新回到事業部的序列里，讓團隊少背負一些KPI的壓力，也讓百度健康醫療業務有了再次創業的可能。

激蕩四年

百度創始人李彥宏的內部信發布于10月8日下午4點。

《健聞咨詢》采訪了解到，消息發布后，HCG的大多數人都感覺有些突然，有的人正在機場準備節后的第一次出差，有的人則還在假期返程的路上，更多人是在辦公室的工位上被告知“HCG沒了”。

如果按時間節點來劃分，從2020年至今，百度的醫療健康業務大概能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2020年3月，百度成立了全資子公司百度健康，由百度醫典負責人楊明璐掛帥。當時，百度健康還只是MEG下的一個事業部。對于百度領導層來說，這是一次相對穩妥的試探，盡管百度在醫療上栽過跟頭，但疫情帶來的流量激增，讓百度領導層覺得有機會實現彎道超車。

在這一時期，產品經理出身的楊明璐是百度醫療業務的一號位。她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把百度健康的業務版圖從醫學科普拓展到在線問診、醫藥電商、幫助公立醫院實現線上化改造等多個縱深領域。楊明璐的破局速度之快，一部分得益于集團的全力扶持，另一部分也要歸功于疫情期間的醫療行業紅利。

曾就職于百度的一位離職員工告訴《健聞咨詢》，那段時間，楊明璐的團隊在各個方向都很順利，不管找哪個專家，撰寫什么樣的詞條，客戶都buy in（接受）。相應的，百度和政府部門、公立醫院的合作也非常順暢，業務節奏很快，所以整個團隊2020年的數據都非常好看。

到了2021年下半年，百度的醫療業務體量還在不斷擴大。為了在人力資源和業績考核上予以匹配，這一年的11月，百度將MEG下楊明璐的百度健康團隊和ACG下劉軍偉的智慧醫療團隊合并，成立了集團第五大事業群組——大健康事業群，并從58集團挖來了在移動互聯網領域經驗豐富的何明科，統領這兩個業務單元。

這是百度醫療健康業務的第二階段，負責人從楊明璐變為了何明科。何明科是投資人出身，擅長資本運作和商業模式的搭建。顯然，在這一時期，百度不再滿足于流量和故事，他們需要一個明確的商業結果——賺誰的錢，怎么賺錢，能賺多少錢。

何明科給出的答案也很明確，服務患者，賦能醫院，賺藥企的錢。他把HCG拆成了涇渭清晰的三大塊，分別是To C、To H和To B，分別對應三大品牌，百度健康、靈醫智惠和GBI。在他看來，在醫療生態里，使用者、付費者和決策者是三位分離的，所以傳統互聯網靠補貼和流量在C端建立商業閉環的打法是失效的，如果非要選擇一個有支付能力的，只能是B端的藥企。

為此，他圍繞服務藥企側做了很多布局。

百度健康面向醫藥企業提供品牌建設和電商運營解決方案，包括藥企卡、藥典卡、深度問答卡等多個產品。以藥典卡為例，用戶只要搜索某個藥品通用名，百度就會在首頁推送付費藥企的相應商品名，并圍繞商品鋪設專家背書、購買渠道等鏈接。

此外，百度健康還利用AI技術深入賦能藥企的生產研發。比如收購國內頭部的醫療信息化數據商GBI，通過百度的技術進行賦能，為藥企提供更好的數據產品、SaaS產品或者系統解決方案。比如推出“患者招募Agent”，通過百度平臺的流量招募患者，給醫藥研發企業找到最合適的患者資源。

但從實際的效果來看，藥企并沒能給百度帶來持續的收入增量。一方面，國家集采和DGR付費模式的推行，導致醫藥企業的市場策略發生改變。而另一個較大的變量是，2023年國內掀起的醫藥反腐風暴，各大醫藥企業紛紛收緊預算，B端支付能力隨之斷崖式下降。

外部環境的改變，讓百度醫療健康業務進入了第三個階段——收縮。

最近一年多的時間，HCG的三位核心高管發生變動，負責“互聯網醫院”項目的張寬離職、百度健康總經理楊明璐輪崗至MEG、智慧醫療總經理劉軍偉離職。尤其是負責ToB業務的劉軍偉，在他離職后，智慧醫療團隊基本解散，僅留下部分銷售人員對接前期客戶的售后需求。

在今年7月舉行的百度健康產業生態大會上，HCG還發布了AI精準找醫生、AI醫學報告解讀、AI用藥助手、AI皮膚檢測和AI睡眠助手等系列產品。在這場大會上的演講中，何明科以“與社會發展同頻的企業，總是先融入民生，普惠大眾”作為結語，像是力圖為百度醫療業務注入某種價值觀的理念。

在這場會議結束后，何明科在接受某媒體的采訪中還談到，2021年百度大健康事業群建立后，他去向百度集團董事長李彥宏匯報這個事業群的打法時，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商業化。“當時，何明科的想法是，百度在醫藥行業中是賦能者的角色，掙患者的錢、掙醫院的錢或掙政府的錢，都很難實現規模商業化，因此大健康事業群的定位應該是主要掙收入體量大、利潤不錯、有意愿尋求外包伙伴的藥械企業的錢。”

但這所有的一切，隨著那封郵件的發出，戛然而止。

命運之神與偶然

《健聞咨詢》了解到，李彥宏發布內部信的第三天，MEG開了一個會。會上明確凡是和醫療健康相關的條線，均直接向楊明璐匯報。而此前的HCG總裁何明科，架構下面已經沒有任何匯報關系。

重新接手HCG的楊明璐之前在醫藥行業里有不錯的名氣和口碑，一位和楊明璐有過多次交流的創業者向《健聞咨詢》表示：“以前她輪崗離開HCG時我其實就覺得非常可惜，楊總之前做百度健康的思路非常明晰和sharp(鋒利)，學習能力非常強，認知和談吐不輸我見過的這個行業的很多頂級創業者。”

將醫療健康業務打包放入MEG后，一個明顯的信號是，百度的醫療健康業務將重新聚焦C端用戶的需求，并在搜索生態下完成商業閉環。

“今后的業務發力點一定是移動生態，智能體。”一位接近百度的人士告訴《健聞咨詢》，這也是今年上半年HCG還沒有降級時，李彥宏對整個醫療健康業務提出的要求。在他看來，李彥宏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覺得To B和To H的增長很乏力，不如重新回到搜索的生態里把醫療做好。

而從另一個視角來看，三年前，百度的醫療健康業務就是從MEG里的一個事業部，在楊明璐的帶領下成長起來的，經過了三年多的獨立運營后，一切又都重回原點。一樣的體系，一樣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在這次調整中，原先從AGC中拿出來的智慧醫療團隊并沒有原路返回，而是一塊被打包到了MEG。

“我的理解是，百度對醫療健康的方向還是認可的，它希望能夠用AI，用大模型的技術來更好地服務用戶的醫療搜索需求。”一位互聯網醫療的資深從業者小東（化名）表示，從用戶心智的爭奪上來看，小紅書、抖音這些UCG（用戶生成內容）平臺已經對百度形成了巨大的挑戰，百度必須拿出幾個能打的產品來應戰。

今年7月，百度發布的新產品，AI精準找醫生、AI醫學報告解讀、AI用藥助手、AI皮膚檢測和AI睡眠助手就是第一輪應戰的武器。

小東說：“它的本質是，通過數據的學習，挖掘用戶在搜索動作背后更深的需求。比如說以前有人搜脫發，可能直接就導流到植發機構去了。但現在它會設計得更細致一些，你是不是有睡眠問題，需不需要保健品的調理，這些都是基于行業理解，把商業變現的鏈條做得更長。”

另一種解讀是，百度高層對于HCG過去三年的整體工作基本滿意，只是基于行業變化和一些不可控因素，無法完成事業群組的考核目標。因此，集團給了一個相對折中的方案，在對事業群做降級安排時，保留了原有的部門建制。就像李彥宏在內部信中說的，“感謝明科及其團隊做出的貢獻，期待健康業務與搜索大盤和移動生態進一步深度整合，優勢互補，取得更加長足的發展。”

但無論如何，百度已經暫時擱置了獨立做大醫療業務的目標。相比之下，其它互聯網大廠的新生力量正在快速崛起。

2020年，和百度差不多同時發力的美團，以“美團買藥”的獨立業務品牌切入醫療領域。過去幾年，美團圍繞藥品，以O2O為起點，逐步拓展到自營藥房、為藥店和藥企提供數字化轉型方案以及互聯網問診業務。不久前，美團又將醫藥事業部和醫美醫療業務合并，成立了核心本地商業/醫藥健康事業部，展露出了對于醫藥健康業務的強烈野心。

支付寶則是在深耕醫保支付碼10年后，于近期開始發力在醫療健康領域布局。今年，支付寶不僅進行了對好大夫在線的全資收購，還推出了平臺入口級產品“AI健康管家”，希望一站式解決中國老百姓在線上的醫療健康需求。據了解，這幾年，支付寶的醫療健康業務在螞蟻集團頗受重視，其一把手張俊杰管理職級更是從P6快速升至P10，在整個阿里系的人才晉升中都極為罕見。

從最早的阿里健康拆分、京東健康上市，到后來的抖音、快手、拼多多開設醫藥板塊，再到美團、支付寶的強勢入局，互聯網大廠的節奏各有先后，對醫療業務的理解和排序也不盡相同。這個行業總是在無數次試錯和總結中前進，從一種“穩態”走向另一種“穩態”。

雖然命運之神喜歡回到原點的結局令人感嘆，但在充滿了偶然的商業世界里，誰知道百度醫療團隊未來會不會以一種驚艷的姿態，出現在下一次熱潮里呢？

文 / 毛曉瓊

編輯 / 龐貝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