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之一下的守望
黎荔
當他挺身站住腳跟時,抬眼一望,
銀河仿佛嘩的一聲,
向島村的心頭傾瀉下來。
這是川端康成小說《雪國》結尾的句子,一個神來之筆的句子。
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都為之靜止。夜空中璀璨的銀河如同一條流動的綢帶,璀璨奪目,美不勝收。突然間,銀河仿佛聽到了主人公內心的呼喚,嘩的一聲,化作無數繁星,如同一場絢爛的流星雨,點亮了他內心深處的每一個角落。那光芒冷冽而明亮,彌漫在白茫茫的雪國,帶著穿越無限寥廓時空的清冷感,填充著所有失去的和得不到的所在。
你能想象銀河天際的澄澈么?當面對這種純凈得纖塵不染的美,美到心動的時候,人的內心變成了淡淡的哀傷,這就是日本文化中的物哀。《雪國》最讓我喜歡的還是這些不經意而又頗費筆墨的關于銀河的描述。我對這部分的喜愛遠遠超過了絕美的開篇,單純的駒子,空靈的葉子,和所謂徒勞的宿命感。
我多么希望,在我仰望星空之際,猶如一條大光帶的銀河,也倏然傾瀉下來,讓我的眸子里映滿了璀璨銀河,將我的身體浸泡其中漂漂浮浮,將我身前身后所有的事物,都映上銀河的搖曳亮光。
星星們高掛空中,千萬年一動不動,彼此在遙遙相望。它們說著一種星際的語言,美麗幽邃,含義無窮,世界上所有的語言學家,誰也沒法將它讀懂。不僅我們東鄰的日本人在眺望銀河,千百年來,銀河在夜里流瀉著銀光,無數國度無數族群無數詩人都在眺望銀河。千年前的古人仰望星空,他們心中濃烈的情意與感傷無處安放,于是投向了廣袤的夜空,寄予銀河中空自穿流的星斗。千載之下,我們仰望的是同一片星空,依然長夜漫漫,我們成了新的守望者。
“河漢縱且橫,北斗橫復直。星漢空如此,寧知心有憶?”(沈約《夜夜曲》)“明月皎皎光,促織鳴東壁。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古詩十九首》)“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曹丕《燕歌行》)“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白居易《長恨歌》)……
那些曾經仰望星空的古人,他們早已失落于青史的煙塵之中,化作我們夢中幽遠的陳跡。如今,當夜深人靜,大地入眠,當你沒有置身于城市的密集燈光下,沒有置身于PM2.5密布的混濁空氣中,而是在燈光極少、黑暗極深的地方,在巨大的天幕沒有被建筑物切割的地方,你是可以觀測到銀河的,站在一條橫貫天宇的光耀河流之下,感受億萬星輝鋪天蓋地傾瀉而下。這種凝視將你生活的小小世界與無限的宇宙連接在了一起,在你平凡生活的上空搭建起一座星際之門。抬頭仰望,茫茫的銀河仿佛要把大地擁抱過去似的。你甚至會覺得自己小小的身影,也從地面上映回了銀河。綴滿銀河的星辰,耀光點點,你被托起漂到銀河中去了。
當夜晚用星星的獻禮包裹天空,當銀河像地上的河流一樣奔騰,繁星萬點,連綿密布,在銀河上下閃爍明滅。你瞧世界變得如此沉靜,在這樣的時刻,一個人會想起身,向時代,歷史,宇宙說話。他會發現自己一伸手,就接住了漫天星輝,接住了古往今來的人們懸置其中的無盡情緒。一千年,一萬年,未來的世世代代,都訴說不盡這星空里的秘密和詩意。星空之下的我們,與古代及未來的人類,共享著同樣漫長而孤獨的守望。
——什么?你說未來人類能沖出太陽系,甚至銀河系?我們人類所處的藍星,在群星稀疏的銀河系的邊遠地帶。“人類被遺棄在宇宙的一角……猶如一個人在沉睡中被帶到一座荒涼、可怕的小島上,醒來后卻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也沒有辦法離開一樣”。哲學家帕斯卡爾曾如此描述人類的處境。到目前為止,人類還不完全知道我們是哪里來的,我們在宇宙中的位置,以及我們將走向何方。宇宙是一個包羅萬象、廣闊無邊的神秘世界,每個星系都是太空中的一個島嶼,它們與其鄰居隔億萬光年之距遙遙相望。宇宙汪洋茫無際涯,范圍之大,難以想象,我們這個弱小的淺藍色星球——地球,對宇宙而言不過是滄海一粟。起碼在我有生之年,我只能使用這樣的表述——星空之下,漫長而孤獨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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