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56年，趁著中國鬧太平天國運動，英法逼迫清政府修約，在被拒絕后挑起了侵華戰爭，史稱第二次鴉片戰爭。

此戰之中，英法聯軍直插京津，北京陷落，侵略者們火燒了圓明園。

隨軍的英國公使額爾金在大沽口目睹了清軍的潰敗，他曾在私人信件里寫道：“以現在的情況，只需要一個排的優秀歐洲戰士，帶上充足的彈藥和補給，就能征服中國。”

一個排撐死也就二三十人，也就是說這位額爾金認為二三十個歐洲士兵，就能征服中國幾百萬平方公里土地。

此話雖然瘋狂，但在歷史上并不是第一次出現。

說起來，在16世紀末的明朝晚期，西班牙的菲律賓駐軍軍官阿提達，也在給國王的信件里說道：“明朝不堪一擊，只需要60名裝備精良的西班牙士兵，就能征服這個帝國。”

阿提達和額爾金，這兩個西方人跨越近300年，說出了一樣的話。

相比之下，西班牙彼時在全球擴張，美洲的征服戰爭為歐洲帶去了天文數字的財富。西班牙軍隊所到之處，無論文明高低，的確都被輕易征服。

中國作為東亞最大的國家，又出產價值極高的絲綢、茶葉、瓷器，西班牙人不可能沒有想法。

但拋開清末的亂世姑且不論，明朝中晚期，中國的國力還很強大。只論軍事力量，“萬歷三大征”的含金量絕不比西班牙征服美洲低，阿提達的話的確太狂妄。

那，么西班牙帝國在16-17世紀究竟有多闊？為什么殖民菲律賓的西班牙軍人、教士會口出狂言？西班牙王國費利佩二世真的相信60人能征服中國嗎？

【一】

首個日不落帝國，眼饞中國財富

在大英帝國稱霸世界前，世界第一個“日不落帝國”，是西班牙帝國。

西班牙帝國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紀初期，當時整個伊比利亞半島被北非跨海而來的阿拉伯人征服，當地完全伊斯蘭化。

直到8世紀開始，歐洲基督教世界才爆發漫長的“收復失地運動”。

隨著法蘭克騎士們血戰500年，到14世紀前后，伊比利亞重新基督教化。15世紀，最后的伊斯蘭王國格拉納達被征服，伊比利亞回歸歐洲，西班牙王國就在這時建立。

同一時代，西、葡兩國開辟新航路，達伽馬發現了好望角，歐洲商船進入印度洋前往東方。

至16世紀初，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之后西班牙殖民者大量進入美洲，征服了阿茲特克、印加這些本土帝國。

靠著美洲發現的金銀，西班牙王國進入全盛時期。彼時西、葡爭奪海外殖民地，最后在教皇調解下，兩國狂妄地用《托爾德西利亞斯條約》瓜分了世界。

該條約以“教皇子午線”，即西經46度為劃分，西班牙擁有西半球，葡萄牙獲得東半球。

兩個歐洲小國短短100年崛起為世界級政權，彼時只有中東的奧斯曼帝國，東亞的大明帝國能跟其相比。

征服美洲的鴻大偉業，讓西班牙人對自己的武勇極度自信。而彼時在非洲、美洲、印度、東南亞，歐洲士兵穿板甲，帶鋼劍、火槍，所到之處，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1521年，哥倫布在環球航行中登陸菲律賓，這片溫暖的群島當時沒有統一政權。

1565年，西班牙人登陸菲律賓宿務島，以此為起點征服北菲律賓。在1571年擊潰呂宋島政權“馬尼拉國”后，西班牙占領了這片土地。

這時的西班牙帝國還擁有三分之二的美洲大陸，且占據有非洲的剛果、莫桑比克，亞洲的斯里蘭卡、大部分菲律賓。

同時，全球貴金屬的80%流向西班牙，總數達數萬噸白銀、數百噸黃金。西班牙還壟斷蔗糖、煙草等緊俏商品，在歐洲賺取財富。

靠海外掠奪的資源，西班牙打造出“無敵艦隊”，共有1000多艘軍艦，其中150艘大型戰艦，每艘有火炮數十門。

憑“無敵艦隊”，西班牙多次在地中海擊敗奧斯曼帝國海軍，控制了地中海航路。

而在征服呂宋后，西班牙在菲律賓設立菲律賓總督府，駐軍管理這片遠東的群島。當地走種植園路線，本地人淪為農奴，蔗糖、煙葉、水稻、香料運往歐洲。

彼時明朝沿海已經和菲律賓通商，華人商客來往貿易，西班牙人也和廣東有接觸。西方人開辟新航路，就是要尋找中國和印度，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都是硬通貨。

但最終，中國的商品賺走了西班牙帝國的真金白銀，形成了“美洲-西班牙-中國”的全球貴金屬流動鏈條。

1574年1月，西班牙殖民者把目光投向中國。在東亞地區活動的修道士馬丁.德.達拉，和西班牙駐菲軍官迭戈.德.阿提達，聯合給費利佩二世國王去信，說：“對亞洲的征服行動應該加快。”

這兩人和中國人打過交道，居然都說“對方不如日本人和菲律賓人勇敢”。阿提達更是自信滿滿地說：“假如陛下給我60名西班牙士兵，兩艘250噸的軍艦，我就能征服中國的明王朝。”

這封信送到了馬德里，費利佩國王對手下的想法很感興趣。但60人征服一個帝國，顯然是在吹牛，帝國的總督、軍官們都是“嘴炮”，國王對這種行為已經見怪不怪。

【二】

總督的小算盤，伊比利亞聽得到

殖民制度，其實就是一種奴隸制：侵略者征服當地人后，榨取這里的資源，用最少的成本控制本地，最大化的收益運回本國，從不計當地的損耗。

就如嚼甘蔗，吃完糖分，吐出的都是殘渣。對殖民者來說，地盤越大、勞動力越多，效益越高。

在西班牙人占領菲律賓時，廣袤的東南亞還是“無主之地”。西班牙總督和手下的軍人、教士，自然想要占領更多地盤，賺更多錢。

不過帝國的重心還在西方——美洲的金山銀山并未搬完，而且隔壁的英國對西班牙虎視眈眈，費利佩二世非常提防。

當時，西班牙時任菲律賓總督拉維薩雷斯要開疆拓土的野心也很強，他需要士兵、軍艦，更需要帝國的政策傾向，所以他攛掇手下上書給國王。

至于軍官為什么瘋狂到說“60人就能征服中國”，這要結合西班牙的歷史文化。

首先，該說法是帝國軍人們在向傳奇的開拓者——以100人入侵印加帝國的皮薩羅致敬。

皮薩羅帶著兩艘船在1531年登陸南美，向人口上千萬的印加帝國進攻。他以100多軍人和幾十條狗，多次擊潰數萬人的印加軍隊，俘虜皇帝阿塔瓦爾帕，逐步瓦解了這個大帝國。

皮薩羅此舉，被西班牙乃至整個歐洲軍人奉為神話，人人想要模仿。這就類似于三國時期“張遼大破逍遙津”之后，后世的中華武將總想帶著幾百騎兵劫營。

其次，該說法是西班牙人缺乏對中國客觀了解的體現。

通過和華人客商、海盜、西方傳教士的交流，西班牙人得知中國沿海地區武備薄弱，倭寇肆虐。

商人和海盜們透露，在中國沿海，幾個倭寇就能搶劫村鎮，幾十上百人的隊伍能深入內陸攻城。如1555年夏天，一伙百人倭寇從浙江登陸，一路燒殺搶掠到明朝留都南京城下。

此事在東南一帶影響極大，被南下的走私商人傳到了西班牙人的耳朵里。

馬丁.德.達拉的信件原文寫道：“陛下，中國人是不善戰的，他們修建了恢弘的城墻和堡壘保護自己，他們全靠人數和城墻保護國家，奪下他們的堡壘，中國人會投降。”

拉維薩雷斯上任前，西班牙人剛滅了呂宋島的穆斯林政權，軍威正盛。他覺得給他幾十上百人，也能跟倭寇一樣殺入中國腹地。

但西班牙人可能不知道南京沒有皇帝，他們猜測，如果重演皮薩羅俘虜印加皇帝的一幕，征服中國自然是有可能的。

拉維薩雷斯把雄心壯志塞進信封，讓帆船帶回西班牙。費利佩二世得到信之后，對這些手下要60人征服中國的想法嗤之以鼻——馬德里政府不信任這些總督，他們會為了私利綁架帝國。

費利佩二世心知肚明：在菲律賓的南方，廣袤的“香料群島”即馬魯古群島是個聚寶盆，胡椒、豆蔻、丁香這些東西在歐洲的價格不比金銀低，總督和手下眼饞不已。

當時，葡萄牙、荷蘭、英國、法國都在往這里跑，更別提附近還有婆羅洲的金砂、蘇門答臘和爪哇的蔗糖、煙葉。各國未徹底征服這里，西班牙人還有機會。

費利佩也認真考慮了遠征中國的計劃，歐洲國王無人不向往中國，自從元朝時期馬可.波羅寫了游記后，中國就被西方人視為遍地寶藏的樂土。

誠然，中國是誘人的，但60人出征顯然是不可能的，這是個幾千萬人的大帝國，而且不像美洲土著那樣原始。

而在菲律賓，拉維薩雷斯卸任后，繼任者是弗朗西斯科.德.桑德，他是第三任菲律賓總督。桑德在1576年再次向國王要兵，于當年夏天勾畫了第一個正式的西班牙征服中國計劃。

這項計劃需要西班牙本土派來5000以上的精銳士兵，和20艘以上的軍艦。而且桑德認為日本人的幫助非常重要，因為日本浪人長期在中國沿海活動，非常了解中國，且對入侵中國很有興趣。

在桑德的計劃中，如果日本人出兵3000-5000，這樣一支萬人部隊從廣東和福建登陸，能輕易打下一些城市。

桑德的信件原文說道：“中國人不使用熱武器，火槍射術很差，一兩百人的海盜，能打下幾萬人的城市。”

國王費利佩二世再次得到了信件，但他再次拒絕出兵。因為彼時的西班牙帝國陷入經濟危機，他打算征服葡萄牙，并擴大海軍打擊英國私掠船，甚至和英國海軍決一雌雄。

征戰中國這樣的戰爭，動輒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費利佩二世賭不起。桑德后來又寫了幾封信，皇帝拒絕回復。

后來，桑德的繼任者是隆基略和德.維拉，兩人還在打中國的主意。這兩位總督在16世紀80年代在任，他們提出的征服計劃人數已經膨脹到2萬人，算是近代時期一支巨大的遠征軍了。

但馬德里政府還是拒絕支持他們。

【三】

遠征中國計劃，最后胎死腹中

西班牙數代菲律賓總督，都接連打著征戰中國的主意。來到隆基略和德.維拉，他們的計劃是：

西班牙派出12000人的遠征軍，必須是精銳的年輕軍人，配備板甲、滑膛槍。考慮到中國很大，侵略軍還需要至少2000騎兵，其中1000個穿硬胸甲的精銳騎兵。

為了攻克中國的高大城墻，遠征軍還需要鑄炮的鐵匠若干，修建攻城器械的工程師若干。

此外，他們計劃雇傭5000印度人，5000日本人，以及數千中國海盜，所以國王需要給菲律賓總督幾十萬銀元作為軍費。

這一計劃在1586春天，于馬尼拉的總督府出爐。

當地軍人、教士、商人都表示支持，他們受夠了呂宋島的糟糕氣候，西班牙人沒想到每年夏秋當地都有臺風肆虐，毀掉農田、吹垮房屋、淹沒道路。

年末，這封寫著征戰中國的信被送上船，一年后遞交給費利佩二世。

費利佩對此表現得非常生氣，因為菲律賓總督可能因為這種“狂妄的幻想”，把西班牙拖入一場長期戰爭。

費利佩二世斥責菲律賓總督和手下的狂妄，這一計劃再次被擱置。

此時的費利佩眼前有更大的麻煩，彼時英國海軍已經足夠強大，正在挑戰西班牙。1588年，西班牙的“無敵艦隊”和英國海軍激戰，西班牙戰敗，大西洋和地中海的海洋霸權易手。

進入17世紀后，西班牙帝國還強盛了一段時間，隨后在漫長的“三十年戰爭”后慢慢衰落。

雖然菲律賓殖民地還在西班牙的控制中，且南下侵入了東印度群島，但因距離太遠，當地給帝國的貢獻非常有限。

不久后，世界的霸權被英國、法國占走，亞洲的主導權被英法和荷蘭瓜分，西班牙的存在感越來越低。

至于遠征中國的問題，西班牙、荷蘭、葡萄牙甚至英國，后來居然都陷于東南亞海盜問題無法自拔，完全沒有能力染指亞洲大陸。

當時，西班牙人曾組織了一小支船隊入侵高棉，居然被高棉王國全殲，足見其戰斗力在舊大陸的傳統國家面前沒有優勢。

19世紀后，西班牙徹底退出全球爭霸舞臺，淪為世界小透明。直到20世紀，人們才發現了西班牙有關征服中國的大量文件。

現代人不禁要懷疑：假如費利佩二世一拍腦袋，真的答應派萬人部隊侵略中國，西班牙人能打到哪里？

在明朝末期，中國的國勢的確走下坡路。但起碼在西班牙人有想法時，即萬歷年間，中國的軍隊還是足以抵擋十萬人以上級別的入侵的。

典型的如萬歷三大征之一的“朝鮮之役”，日本關白豐臣秀吉派15萬人傾國而來，這都是打過日本戰國的精銳部隊，兵是精兵，將是猛將，有火槍、火炮，有騎兵、工兵。

明軍入朝參戰，人數遠少于日軍，但幾次沖突都占上風，最終迫使日本撤軍。以此來看，如果西班牙一兩萬人登陸中國，他們的下場不會比日本好看。

誠然，明朝確實難以解決海上的倭寇，這種小股流寇歷來是麻煩。但同一時期，歐洲人也被巴巴里海盜蹂躪，巴巴里海盜登陸南歐打劫，也是誰都沒辦法。

不過，無法解決海盜，并不代表軍弱。

明朝南方的衛所敗壞是事實，但將領的“家丁”，或者自己練的民兵都有戰斗力，他們也是明朝打倭寇的主力。

所以在16世紀末，西班牙殖民者的幻想，是在一系列“征服奇跡”刺激下的夢囈，是吊打美洲落后文明贏出了幻覺。

至于西班牙征戰中國的計劃，當時連費利佩二世都覺得不靠譜，實在不值得人們深究了。

文/商學野

參考資料：

1.《西班牙征服中國的夢想》，劉潤堂

2.《西班牙曾想用“無敵艦隊”征服中國》，史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