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生,本就是不值得,為什么要用“她”,而不是“他”來代指程蝶衣呢,因為“他”早就死在了進戲院的那一刻,活下來的只有“她”。當作為娼妓的母親為了將他送進戲院而切掉了他的六指時,他就已經在靈魂深處完成了第一次轉變,只不過此時可能尚不徹底。
可是,當他在第二次被段小樓拿著煙斗,捅著嗓子而被迫說出“我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的時候,此時此刻,至死方休,他再無生的希望,從而轉變成了“她”,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她從無半點自己做主的機會,甚至,我認為,她愛上段小樓也是身不由己。她的靈魂早已被抽筋剝皮,只剩下最深層的內核——虞姬。虞姬尚且還活著,可終還是抵不過段小樓這個假霸王的“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或許程蝶衣始終等著那句“欲上九天攬月,但若春光已過,時間不許,我再回頭,莫不相負”。可現實就是這樣,人生長恨水常東,人總是逃脫不了命運的安排和時代洪流的擺布。
他們終于成角了,在金錢和名望的擁護下,人生必定會迎來變化。段小樓遇到了菊仙——青樓的頭牌,也是唯一的真霸王。可程蝶衣怎么辦呢,她就這樣徹徹底底的敗給了菊仙,正所謂“自古道,兵勝負,乃是常情。”可是,這是程蝶衣一生都在打的戰役,她不想輸,也不能輸。
于是,她將這股敵意引到了無辜的菊仙身上。她難道不知道這是霸王的錯嗎,她當然知道,只不過不愿意承認,因為一旦承認的話,虞姬也就死了,程蝶衣也會隨風而去。她還想活,她還想有一點精神支柱,就這樣,她染上了鴉片。她麻醉著自己,唯有這樣,她才能活。
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迎來了電影的高光時刻之一——菊仙放下仇恨幫助程蝶衣戒掉鴉片,這就是女性的光芒,無比閃耀。遇到危險,喊媽媽、別喊救命,喊媽媽會有很多女性看你,哪怕是未婚也如此。在程蝶衣戒掉鴉片最困難的時刻,她仍露出了最柔軟的那部分,她一輩子的心結——她的媽媽。童年的缺失是他悲慘人生的重要因素之一,就算走過一生仍舊無法釋懷,她永遠是一個期待媽媽懷抱的孩子。這時候菊仙展現出的氣魄,活脫脫才是一個真的霸王。
個人命運在變化,時代也同樣發生著改變,新中國已然成立;個人根本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只有被卷入時代洪流之中,無法自拔。就是在這個時候,程蝶衣的夢徹底破裂了,他再也無法自己安慰自己——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菊仙的霸王氣魄不允許她受辱,她更不愿意活著看到段小樓的茍且偷生和卑微之色。
他不是霸王,他甚至比不上當初的自己,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自盡——君王意氣,賤妾何聊生。菊仙死了,段小樓仍在茍活,可是在程蝶衣眼里這樣的茍活又有什么意義呢。段小樓去了香港,她程蝶衣早就隨著最開始對段小樓的霸王夢的破碎,而死去了。她的一生似乎都在奔向死亡的路上,但是又并不一樣,因為這是比死亡更慘烈的悲痛,生不如死,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命運,前世之債,不得不償。于是在暮年,他們迎來了最后一次見面。兩張老臉湊在一起,把前朝舊人細認,于是他們走到空寂的舞臺,曲終人已散。沒有切末,沒有布景,沒有燈光,沒有其他閑人,戲院池坐,沒有觀眾。沒有音樂,沒有掌聲。唱著最后一出霸王別姬,扮戲的歷程,如同生命一般繁瑣復雜,可是就算如此繁瑣復雜,卻仍舊是悲慘的結局,仿佛生來就走向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寂靜之地。
程蝶衣就這樣心滿意足的走向死亡,可是她真的被滿足過嗎?紅塵孽債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還不完。回不去。也罷。不如了斷。死亡才是永恒的高潮。——八千子弟俱散盡,虞兮虞兮奈若何。
最后的最后,我再說一句——算不盡蕓蕓眾生微賤命,回頭看五味雜陳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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