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度量的標尺,看見被忽視的女性需求。 」
這一次關于衛生巾的大規模討論,從第一個女孩測量衛生巾長度,發現衛生巾長度不足、偷工減料開始。
這一現象引發關注后,網友在社交平臺上自發展開關于衛生巾長度的測量,實踐涵蓋了市面上幾乎所有的國產衛生巾品牌,結果發現,大部分衛生巾標長與實際測量棉長相差20-30mm,最高甚至達到50mm以上。
(網友測量的各品牌衛生巾的標長與棉長差結果)
“衛生巾長度造假”話題登上熱搜,衛生巾品牌集體回應“產品長度嚴格按照國家標準規范”,±4%的誤差區間,合理化了“偷工減料”的存在。盡管國家標準允許合理誤差的存在,但所有的品牌無一例外偏向負差,甚至踩著-4%的基準線,網友直言這是“用最低的標準回應女性最日常和重要的需求”。
(各衛生巾品牌回應“長度不足” )
從不容質疑的長度問題開始,隨之而來的,是對衛生巾的全面聲討,關于側漏、悶熱、粘性不足、吸收速度不足等設計失焦女性需求,黑心棉、蟲卵等質量問題層出不窮,稅率降低價格卻不降,再到公共空間中月經關懷的缺失、月經教育普及的不足,再到月經貧困與視障群體的使用,與衛生巾相關的討論不斷沖上熱搜,女性在輿論場中尋求更高的關注度,以及更好的破局之道。
從-4%到+4%,是女性需求的長征。每一次的測量、質疑和討論,都是對現狀的不滿和對改變的渴望。±4%的合理誤差不應成為品牌推卸責任的借口,更不應成為忽視女性需求的遮羞布。
01 月經羞恥:共筑一場集體沉默????????????????????
在電影《好東西》中,小孩王茉莉在飯桌上聊起月經,小葉說“誰沒事會聊這些啊,多見不得人啊”,小孩卻回復道:“可是這世界上一半的人都會流血啊”。小葉的驚訝與排斥,正是社會對于月經普遍態度的縮影。
( 電影《好東西》中王茉莉與小葉關于月經的討論 )
月經羞恥是女性集體記憶的一部分。從有月經開始,女性便要開始與之漫長的斗爭。接受它作為自己的一部分,克服生理性的疼痛與情緒的困擾;接受它作為不被正視、言說的一部分;接受它作為一種正常的生理現象,卻要因此感到羞恥的一部分。
《看不見的女性》一書指出,“女性的身體不是問題所在。問題在于我們給這具身體賦予了社會意義,且無法從社會層面為之負責。”作為女性正常的生理現象,月經在社會語境中,卻被賦予了“不潔”“不祥”的文化意象,成為了秘而不宣的共識。
據不完全統計,全世界一百九十多個國家和地區,用來指代“月經”的表達超過了五千個。從用五千多個不同的隱喻取代“月經”,再到用“女神節”替代“婦女節”,從未停止的美化與掩蓋之下,是與女性相關的稱呼似乎永遠無法擺脫性別偏見的事實。
(不同國家關于月經的代稱 )
社會學家朱迪斯·巴特勒在其著作《性別麻煩:女性主義與身份的顛覆》中提出,性別是表演性的,是不斷被建構與解構的過程。月經羞恥,正是這一過程中社會權力結構對女性身體進行規訓與壓制的體現。它讓女性在面對自己的生理需求時感到羞恥與不安,進而在公共場合下選擇沉默與隱藏。正視的缺席、公共討論的不在場,不僅加深了月經羞恥的烙印,更讓女性在尋求幫助與支持時感到孤立無援。女性的生理需求以及月經困境,也因此被掩埋。
而衛生巾,即便存在各種設計缺陷,甚至衛生質量問題,卻難以在互聯網上形成巨大的聲量。由于社會對月經的禁忌與回避,女性往往難以公開討論衛生巾的質量問題與使用體驗。遵從沉默的慣性,受眾群體總是自我歸因,而很少指責外界。直到再也無法指向自我苛責的“長度不足”出現,我們才可以放下自覺的羞愧,驚覺“原來不是自己的問題”。
改變衛生巾,從看見“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會流血”開始。
02 性別數據缺口:構建想象的“女性”
“性別數據缺口完全是一種存在了數千年的思考方式的產物,因此也可說源于不思考。雙重的不思考:男人不言而喻,女人不被提及。”在《看不見的女性》一書中,作者卡羅琳·克里亞多·佩雷斯通過大量的數據與案例揭示了性別數據缺口對女性權益的負面影響,并指出“當我們說到人類,總的來說,我們指的是男人”。
男性的視角與經驗成為普遍,而女性視角則成為隱秘、小眾、容易被忽視的存在。女性視角的缺席在衛生巾行業也不例外,八點健聞關于中國衛生巾發展歷史研究的文章,標題便稱“中國衛生巾發展簡史:一段女性失語的歷史”。
衛生巾作為重要的女性用品,在其發展歷程中,從生產、銷售到推廣,女性似乎只扮演著最后一環使用者的角色。企業往往基于男性視角或刻板印象來設計產品與市場策略,即從社會層面理解的“女性”形象出發。如此一來,衛生巾的設計似乎永遠無法滿足女性的需求,真實的需求和產品設計與理念之間鴻溝的存在,開始變得“合理”。
( 網友在博主 @ 塑料叉《小時候你看過的衛生巾廣告,有多離譜?》視頻下回憶過往看過的衛生巾廣告 )
而在衛生巾廣告中,商家也傾向于塑造即便是在經期,也熱愛運動、親近自然、怡然自得、毫無不適的女性形象,美化女性的月經狀態。然而,這種理想化的形象與現實生活中女性經期的真實體驗存在較大的差距。商家可能認為這種“無痛化”的風格更能吸引女性消費者的青睞,但實上卻誤解了女性處于經期的生理狀態,也忽視了女性對衛生巾產品的真實需求和期望。
(市面上常見的衛生巾廣告類型)
在消費主義盛行的今天,衛生巾作為必需品,產品區分度難以拉開距離的現實之下,衛生巾商家更多地將重心轉移到包裝設計、品牌理念的差異化競爭,從包裝到香氣,衛生巾賽道卷出“新高度”,似乎衛生巾不是日用品,而是裝飾品。優先消費賣點而不是消費者痛點,成為了資本主義邏輯下商家的共識。
然而,比起多樣的香氣,女性更在意的是,一覺醒來,是否需要清理被血染紅的衣物和被單;比起精美的包裝,女性更在意的是衛生巾是否透氣,沒有悶熱長痘的不適感。
(小紅書@小央畫話關于衛生巾事件的發聲漫畫)
美國人類學家蓋爾·盧賓提出社會性別的概念,指出社會性別源于社會建構,規范人的行為,并決定了人的社會角色和行為特征。我們所談論的“女性”,并非僅僅基于生理構造,更多的是社會文化環境塑造和期望下的女性形象。而衛生巾的設計、生產、銷售到推廣,在女性失語的狀態下,都是基于一種想象中的社會角色。父權制下自覺內化的月經羞恥,神秘的擁有無數代稱的“月經”,廣告中扮演經血的藍色液體,共同構建了人們對女性月經的想象體。
03 切身的生命體驗:還原真實的“女性”
性別是一種不該被忽視的立場。男性與女性生理構造的不同決定了生理需求的不同,然而,在社會層面,身體早已被賦予了符號學的意義,承載了政治、文化層面的意涵。作為父權制下相較于男性的“第二性”,女性的身體無法獲得平等的肯定與重視。在醫學的傳統理念與歷史發展中,女性的身體從作為“殘缺的男性”,再到如今仍然服從于“男性的身體是人類的代表”的邏輯,女性是“默認之下的例外”。而衛生巾作為女性生理需求的重要載體,就這樣掩埋在默認之下。
作為占世界一半的人群,月經不該是只在這一半群體中流淌的話語,而在衛生巾作為商品流通的市場中,女性也不該丟失對于這一必需品的話語權。
從“高鐵該不該售賣衛生巾”,討論公共空間中對女性正常生理需求考慮與應對措施的缺席,再到菜菜在《脫口秀和Ta的朋友們》中以喜劇的形式直言關于月經羞恥的荒誕故事,再到電影《好東西》以王茉莉的視角重新審視月經,指出“血怎么會臟”,以獨屬于女性的默契,撫慰集體記憶中因月經而起的愧疚與不安。
(電影《好東西》路演中邵藝輝導演關于月經的討論)
我們在公共話語空間討論月經,是在尋求一種正視,尋求對于偏見的消除,尋求對需求的回應,尋求構建真實的“女性”。它生發于女性的視角,立足于女性切身的經驗。當以月經羞恥為首的女性月經刻板印象成為一種社會共識,作為一種典型思想被男性所認識和接受,被女性所內化,那么這種認識便會開始不斷的循化與固化。而男性必然無法擁有與女性相同的生理經歷。經驗的缺席,需求的不在場,必然導致了其視角的缺失。如果一個人自身沒有這種需求,那么要讓他相信這種需求客觀存在,就并非易事。
這些似乎無需解釋的,從我們有認知開始便存在的共識與文化,唯有從我們個體的視角出發重新加以審視與批評,才會有改變的可能。女性必須發出自己的聲音,從消除身體層面的誤解與污名化開始,參與到“女性”這一社會身份的建構當中去。
(圖片素材源于網絡)
參考文獻
[1] 看不見的女性[M].(英)卡羅琳·克里亞多·佩雷斯.新星出版社.2022
[2] 中國新聞周刊,《衛生巾品牌集體被罵,不冤》
[3] 青年志Youthology,《做一片安全、好用的衛生巾,很難嗎?》
[4] 新周刊,《衛生巾集體翻車之后,女孩決定親自下工廠》
[5] 三聯生活周刊,《月經羞恥:一個黑袋子背后的觀念變遷史》
[6] 騰訊新聞,《一個“乖女孩”決定上脫口秀講月經羞恥》
[7] 八點健聞 ,《中國衛生巾發展簡史:一段女性失語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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