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設防

街道口的夜晚和武漢別的地方不一樣。

下班高峰期，車流堵在珞獅路沿線，像被粘住的螞蟻，與此同時，年輕人們從學校、出租屋和實驗室成群結隊出來溜達，他們才是夜晚的黑豹。

不是在吃，就是在笑。自助餐、臺球廳、自習、洋酒兌綠茶是夜間漫游四件套。

街道口沒有班味。他們興高采烈走進初冬夜晚。

在進入街道口之夜的廣袤田野考察之前，我先和安安面了個基。

那天，她風風火火趕來，脫了外套，露出黑色吊帶小皮衣。聽她說話爽朗成熟，我問“你大幾呀？”

“啊？我華師博三！”一語問到“痛處”，安安笑笑，“但我這出來玩立的人設是女大，不然別人一聽你是211博士不想帶你玩，還要說‘你這么閑啊？’”

年初失戀心情低落的安安，轉投酒吧沖浪，見識到了人類多樣性，也解開了郁積。我剛進安安的酒吧搭子群，客服機器人彈出一句：“歡迎@李西，請新人發紅包、爆照、自我介紹，三選二”，我兩眼一黑，馬上年輕了十歲。

其實安安也不閑，“我馬上要開題了，但解釋起來很麻煩。我怕別人歧視我，戴個面具最方便。”

安安在一些迪吧里也碰到過華科的醫學博士、武大的法學碩士，但大家也都戴上社交面具，不問就不自報家門，最后這些人都默契地在彼此微信列表里安靜如雞。

武漢的冬天六點天就黑了，街道口的年輕人，主要環繞著商圈和夜店展開游獵——群光廣場、流行視窗、樂天城、銀泰創意城以及珞獅路酒吧一條街。

雖然天冷，也要拒絕地鐵車廂里的班味穿搭。長款練習生式的羽絨服里面穿的是黑絲、蘿莉裙、水晶高跟、洞洞鞋、堆堆襪和連體毛絨睡衣

大家步伐悠閑，什么店都有人排個隊，酥餅店、奶茶店，酒吧門口、冰糖葫蘆小攤前，都有些興致勃勃的面孔。

“怎么這么快樂啊？”同事幽幽地來了一句，“哼，等他們上班了就知道了”。

上班苦，眼下就更要及時行樂。群光圣誕樹前，不止有網紅美女，還有出來放風的男生，一邊舉起麥旋風一邊借位，用手指遠遠框住圣誕樹，咧開嘴，催促朋友：速拍多拍好好拍。

街道口的夜市（銀泰創意城樓下，靠近武大南二門）今年才開，常見的不常見的小吃全都有。大筋子、大阪燒、干炸蘑菇、廣西酸嘢、活珠子、貴州糯米飯……不太在意武漢特色，主打青春關在校園、嘴巴吃在世界。

這些夜市攤子全部營業到零點后，部分小攤還會開到兩點。夜色掩不住年輕人吃東西的輪廓，瘋狂吸粉，大口涮羊肉，往同伴碗里伸筷子，生龍活虎，新陳代謝。

緊鄰夜市，有一家駐唱小酒館，店家趴在二樓窗戶里使勁往外拋灑人造雪。被風吹落的雪積在前庭，兩位Coser背靠圣誕樹在雪地里直播跳舞。跳錯動作的時候，兩人對視，彎腰大笑。再重來，再笑場。

未來城廣場外擺區，有工作日也營業到零點后的花店和刮刮樂，外國小哥大半夜跑來這里十元刮一次彩票，九塊九買一小捧花。

街道口相信人造雪，相信明天會更好。

我在工作日晚上九點半走進漫咖啡，昏黃的燈光下呼應的全是電子屏的熒光。定睛一看，屏幕上都是課本講義和思維導圖。有的是大學生自習，還有大學生當家教給高中生補習物理的。

高校圖書館不乏過去蹭暖氣睡覺的，在這里卻很少有人睡覺，畢竟一杯咖啡也是自己掏錢。漫咖啡一直營業到凌晨一點，炸雞和咖啡都續上，死磕講義的氛圍感就上來了。

咖啡館滿了，清吧也不是不行。

武漢理工一對考研情侶檔，苦于本校圖書館下午臨時關閉以及晚上閉館太早，干脆殺到附近清吧，在軟飲特調和不太吵鬧的音樂背景聲中，打開考研課本。他倆預計學習到十點半離開，不緊不慢趕在十一點宿舍關門前回寢。

愛學習的還有該清吧的店員小姚，她今年剛畢業，覺著反正工作難找，“而且我愛熬夜，做這個正好”，就來清吧上班了。

凌晨三點下班后，小姚回到馬房山的出租屋，抓緊入睡，白天起床她就要備考孝感公務員了。

街道口的酒吧卷生卷死幾十年，卷出了自己的生態

黛西豪宅，名字聽起來唬人，實際沒有低消，純純hiphop風，門口蹲滿了男大。團購有幾塊錢的扎壺套餐，普通點單30塊錢也能玩嗨。

紅鼻子挨著黛西，DJ把自己關在“監獄風”專屬區打碟，坐著喝酒玩游戲的人們，聽到嗨了自發跳出來亂舞。有些一看就是在漢口“商務風”酒吧打轉的酒蒙子們，也來轉戰街道口，吸吸空氣里新鮮的荷爾蒙。

才開兩個禮拜的么哈，主打民族風，店長說這里有些客人會跟著音樂跳舞，能帶動氣氛。

大概到了11點，非洲鼓點音樂響起，中東哥們開始在座位上打節拍。一切到《Matwaki》這首歌，說時遲那時快，不知從哪沖出來的新疆朋友，全員自發蹦起了維迪。這首歌是維吾爾傳統歌曲，常在婚禮上播放。見多了尋常夜店的干拔跳投式舞蹈，此刻地道的維迪真的是驚喜，街道口你好值啊。

在中南民大讀書的新疆女生帕提古麗表示，校園里跳舞的機會太少，自己來酒吧甚至都不是為了喝酒，“我就是特別喜歡跳舞”，她抓緊時間融入音樂，“我跳完再跟你說。”

在有些酒吧，某些時刻，不懂新疆舞的朋友也能等來一曲心心念念的《暴雨》。眼神拉絲的年輕男女，開始踩點，情緒上頭，該親就親，決不放過。據說這首是行業默認的kiss神曲，有些酒吧營銷還會把大家燥起來的情景做成小視頻發到網上，配文：

《暴雨》一響，黃金萬兩。

夜好長，周末晚11:00~02:00都是熱鬧時刻。我一直好奇，樂天城外立面電梯口為什么總有人在那站著，冬天的冷風也吹不散這些人的使命嗎？

原來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四樓酒吧的營銷，“你好，一個人嗎？上去喝酒嗎？”是這里最經典的開場白。還真的有人上去轉場繼續喝。

夜深似海海底撈，更多人選擇用學生優惠吃個火鍋宵夜，吃完就座躺下過一夜，甚至會有工作人員送上枕頭和毯子。都說海底撈服務好，街道口大學生不啻于開發出了好服務的新上限。

街道口的臺球廳大多也是24小時營業，晚上這里男女對決的場面并不少見。在當代大學生看來，這項運動比去夜店蹦迪風險更低，腦力結合輕運動，適合平穩續航享受后半夜。

我看到幾個女生收緊核心精準擊球，然后回頭神氣地對同行男生說，“你聽哪個說我不行的？”

以前去酒吧玩，打電話給酒吧營銷定臺子。現在年輕人去酒吧，要么缺點錢，要么缺點人。手里握著人脈的酒吧局頭，左右逢源。

各個酒吧搭子群都有局頭，這種群的主力是女大學生。

局頭們口中的術語包括但不限于“男A女免”“男帥女美”，最終當然就是開盲盒。但每場也都能遇見些不一樣的新人。在街道口，社交是剛需，錢多錢少不論，該花還得花。

通常，5男5女成一臺，一個臺子1500塊錢，整個酒吧場子大概幾十桌。玩到后半夜，有些大哥不把錢當錢了，什么都來一套。

局頭的酒水返點能達到50%以上，流水相當可觀。有時局頭還會發展下線，找個兼職帶客人玩，俗稱“帶玩”。

安安告訴我：“我知道有些學生直接把課停了，就一直做這個兼職，因為來錢快。”

畢業了找不找得到工作先不說，找到了也難有這個收入啊。

阜華大廈樓底下，常年有人靠在電動車上發“本地相親群”的傳單。從始至終，就沒多少人接，地上多的是飛走的、被遺棄的一摞摞傳單。

群光廣場外和珞獅南路街邊，零點一過，全是列隊等著接人的出租車。不少司機從光谷跑到街道口開夜車，這里生意多。

紅燈綠燈，風起風停，上車走人，等待下一個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