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華奈

編輯丨蘩垶

圖片丨來自網絡

一貫喜歡搞笑的趙家駒，日前發布的一條“討薪”視頻在業內掀起軒然大波。向付召甚至也第一時間在視頻下留言：哎，太不容易了，有三場百公里冠軍，沒有發我獎金，兩場北方，一場南方。

作為國際精英級的越野跑運動員，竟然也被拖欠賽事獎金，令大眾嘩然，將越野跑繁榮景象之下長期存在卻一直未被公開討論過的問題推至公眾視野的聚光燈下，視頻轉發量在短短一天內就超過兩千，紛紛在視頻下表達震驚，一貫和搞笑的家駒在留言區嘻笑互開玩笑的粉絲，這一次也和家駒一樣嚴肅起來，表示“支持家駒討薪！”

TR100記者第一時間聯系到趙家駒和在視頻下留言也被欠薪的運動員熊小小。趙家駒表示：“運動員的獎金被拖欠是普遍現象，幾乎每個運動員都會遇到，我這次把這件事講出來，希望情況能夠好一點。”本文就對二人的采訪進行討論。

記者也聯系了向付召。向付召表示拖欠獎金是真實的，但想給組委會一些時間，等組委會回應再說。

產業繁榮與管理失序的雙面鏡像

后疫情時代，越野跑幾乎迎來了一波報復性增長，這股熱潮帶動了一個龐大的戶外運動產業鏈：跑鞋，羊毛內衣，沖鋒衣，登山杖，頭燈，戶外手表……整個市場呈現出蓬勃發展的態勢。相較于傳統的馬拉松賽事，越野跑撬動了一個更為龐大的消費市場，這種差異也直接影響著賽事的運營模式和收益結構。

有些觀點認為，越野跑應該回歸單純的戶外運動本質，反對過度市場化。像是歐洲的部分賽事，獎勵極少甚至不設獎金，補給簡單，也沒有過度的宣傳，更沒有國內賽事堪稱“保姆式”服務，和賽道上“流水席”一樣的補給。

但不容忽視的現實是，越野跑精英運動員的出現與成長，正是越野賽事市場化的結果，市場化進程為精英運動員提供了職業發展空間，也正是這個群體的存在，推動著國內越野跑競技水平的快速提升，并在國際賽場上不斷突破。他們不僅創造了令人矚目的競技成績，更在帶動整個運動群體水平提升、吸引社會關注度等方面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在不到十年的發展歷程中，中國越野跑的專業化程度已開始與國際接軌。

然而，這種快速發展背后卻隱藏著深層次的治理困境：當品牌入場、資本涌入帶來市場化浪潮的同時，最基礎的運動員權益保障體系卻遲遲未能建立。萬眾矚目的頒獎典禮背后，獲獎運動員的獎金往往陷入被動等待的境地。

腰部選手的生存困境：一場危險的"滾雪球"游戲

通過對多位運動員的深入采訪發現，獎金拖欠已經成為越野跑圈內一個具有普遍性的頑疾。對于沒有穩定贊助的腰部選手而言，這一現象造成的影響尤為致命。

以精英跑者熊小小的經歷為例，她告訴TR100記者：“我的收入主要依賴俱樂部工資和比賽獎金，其中俱樂部工資僅能維持基本生活開銷。”

去外地備賽、參賽這些開支都要運動員自己負責。而運動員并不能保證自己能夠穩定獲得獎金，所以一場比賽獎金背后，意味著大量隱性的參賽成本。

熊小小說：“我也想把獎金存起來，可是奔赴下一場比賽還需要路費。”

趙家駒在采訪中也表示：“17年到18年的時候，雖然參加很多比賽，但是身上沒啥錢，獎金又發不下來，我很快就沒錢花了。不只是我，其他人也都是這樣的。”

他說：“我認識很多運動員，都是要拿到獎金，才能夠支撐他去參加下一場比賽，沒有錢，就只能去借，借不到，就沒辦法了。“

由此可見，這種"滾雪球"式的生存模式極其脆弱。一旦遭遇獎金拖欠，運動員整個職業發展鏈條就可能被打斷。更令人擔憂的是，“冬訓期間，我們是不參加比賽的，沒有獎金收入。”熊小小表示，包括自己在內的運動員們，同時面臨著長達數月的零獎金收入期，因此一次獎金拖欠所造成的影響，還會被進一步放大。

“簽約比較少，或者簽約小品牌的運動員，他們是沒有多余的收入的，拖欠獎金對他們的傷害很大，他們經常在群里催，但是（組委會）總是打太極，從不正面回應。“趙家駒對此表示擔憂，“組委會可能會覺得，這不重要。”

隨著越野跑產業的快速擴張，這些矛盾正日益凸顯：在帶動了龐大消費市場的同時，運動員的基本權益保障卻相對滯后。這種失衡不僅影響著當下運動員的職業發展，更可能損害整個行業的長期健康發展。特別是對于那些依靠借債參賽的運動員而言，獎金拖欠可能直接導致他們陷入經濟困境，甚至是職業生涯的中斷。

制度缺失與監管真空：一個亟待解決的行業痛點

“其實不一定要每場比賽發現金，也不現實，因為比賽需要公示期。“談論到獎金應該如何發放，趙家駒表示，一場正常賽事通常設有三個月左右的成績公示期，如果這段時間內名次沒有發生變動（選手對成績提出復議、被查出使用興奮劑等問題），那么獎金即可發放。

趙家駒說：“如果當場發現金，然后公示期出了問題，這些錢要追回也會很麻煩，所以最好是等到公示期結束，就發放。”

然而，越野跑賽事在制度建設方面存在一定滯后，對于獎金發放的具體時間，目前沒有任何強制性規定，有些組委會會將發放時間推遲至一年之后，更有甚者通過注銷公司的方式逃避支付責任。

當然，對另一些國際性賽事和大型賽事而言，情況又有所不同。趙家駒告訴TR100記者：

“像是我們在清邁參加比賽，比賽結束立刻進行尿檢，尿檢結果一出來就可以了，連三個月的公示期都不需要。”他同時表示，這意味著更高的投入成本，并不能盲目套用到國內賽事。

更值得注意的是，幾乎每一位運動員，從腰部精英到頭部選手，都普遍遭遇了獎金拖欠的情況。這種現象的普遍存在，往往預示著賽事組織方在其他方面的管理同樣存在漏洞。

行業自凈與信任危機：被動的防御機制

在精英運動員群體中，已經形成了一種非正式的信息共享機制：拖欠獎金的賽事會被打上"不靠譜"的標簽，選手們會選擇性避戰。

趙家駒說：“我們參加比賽后，如果被拖欠獎金，那么我們會覺得組委會內部存在很大的問題，肯定就不會再去了，也會呼吁身邊的人不用去了。”

然而，這種自發的防御機制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更令人擔憂的是，如果連占比極小的獎金支出都無法保障，賽事在醫療保障、安全保障等方面是否也同樣存在隱患？組委會對待獎金問題的態度，某種程度上也反映了其對整個賽事的責任意識。

“如果組委會連獎金都不能正常發放，我們肯定會懷疑它的辦賽質量。”趙家駒說。

行業發展的深層思考

處于成長期的越野跑產業正面臨著一個重要的發展節點：如何在追求市場規模的同時，建立起完善的運動員權益保障機制。這不僅關系到眾多運動員的切身利益，更關系到整個行業的可持續發展。國內的越野跑運動起步不算太早，但發展速度驚人，國內精英選手的快速成長，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這種高速的市場化進程。

在越野跑發展歷程上，日本可以作為中國的重要參照。作為馬拉松強國的日本，不僅擁有豐富的山地資源，越野跑運動的引入也比中國更早，但在職業水平和賽事建設上卻呈現出顯著差距。日本越野跑精英梯隊并未如中國一般人才輩出，賽事的數量和質量更是相形見絀。究其原因，一方面在于日本過于發達的馬拉松市場分流了大量人才，另一方面則源于越野賽事陷入了一個典型的惡性循環：有限的賽事獎勵導致關注度不足，進而影響精英運動員的生存發展，最終使得整個項目難以吸引和留住優秀人才。

這一點在日本頂尖選手的親身經歷中得到了印證。近期在柴古唐斯越野賽和清邁UTMB越野賽上連創佳績的日本選手上田瑠偉就曾發表觀點：作為越野賽的先行者，日本卻在多個方面開始落后。他對中國柴古唐斯越野賽直播時十三萬人同時在線觀看的盛況感到震撼，并指出日本的比賽不僅規模不夠隆重，獎金設置也相對有限，整體關注度明顯不足。更值得關注的是，日本大多數頂尖選手的贊助僅限于裝備支持，能夠獲得的現金贊助往往還不及中國精英選手的十分之一。

上田瑠偉認為，正是這種相對充裕的收入保障，為中國越野跑精英的崛起提供了重要支撐——在有保障的訓練和生活條件下，選手才能夠專注于提升競技水平，而高水平的比賽也能夠持續吸引優秀人才加入。

日本的經驗教訓某種程度上可以給我們帶來啟示：一個健康的產業生態系統，必須在商業化發展與制度化建設之間找到平衡。目前，中國越野跑市場的蓬勃發展為運動員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但如果無法及時建立起完善的制度保障體系，這種發展勢頭很可能難以持續。特別是在獎金發放、賽事組織、安全保障等基礎性問題上，行業亟需建立起更加規范和完善的制度框架。

此刻，隨著新年的臨近，一些運動員仍在為追討應得的獎金奔波。面對運動員的合理訴求，部分賽事主辦方的敷衍搪塞不僅損害了運動員的切身利益，更傷害了整個行業的信任基礎。比賽理應成為展現競技精神、追逐夢想的舞臺，而不是讓運動員心生寒意。這個冬天不算太冷，我們也期待越野跑產業能夠守住溫度，就像趙家駒所呼吁的——把獎金發給大家，讓選手們過個好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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