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我》以一段易烊千璽踉踉蹌蹌的登樓表演開場。

畫面里出現(xiàn)的是他的背面、側(cè)面。包括上映前的所有預(yù)告片，都是如此。

沒人能看得到易烊千璽的臉。

很快，隨著千璽登上天臺，鏡頭給到正臉，當(dāng)他筆下“遺囑”兩字一出來，我的情緒很快就被勾了起來。

那場戲?qū)а萁o配了一段可以算得上是悠揚的背景音樂，藍天白云，風(fēng)也正好。

氛圍越是爛漫，越是凸顯“遺囑”二字的刺眼。

《小小的我》用定場詩般的開篇，奠定了全片基調(diào)，美好與苦難交織并重。

像極了我們的生活。

全片兩大主題。母女關(guān)系的剖析探討，邊緣人群的自我和解。

先聊母女關(guān)系。

看電影的過程中，我一度對影片中外婆與母親的關(guān)系呈現(xiàn)，感到頗為熟悉。

壓不住心里的好奇，還是沒素質(zhì)地在影廳內(nèi)掏出了手機看了下影片出自誰之手。

楊荔鈉。

原來如此。

國內(nèi)如今能稱得上真誠的導(dǎo)演不多了。楊導(dǎo)得算一個。

這是一位會將身上流淌的血液融進作品中的導(dǎo)演。

觀眾無需了解她，單從她的作品里，就能看到她的童年，她的過往，乃至她的精神世界。

《小小的我》里母女的關(guān)系，和她曾經(jīng)那部《春潮》有著驚人的相似性。

蔣勤勤扮演的女兒陳露，與《春潮》中郝蕾演繹的郭建波，血脈相連。母親對她們而言，都是針里藏棉般的存在。

《春潮》里母親跟著父親遭了太多罪，離婚后獨自一人拉扯女兒長大，之后又幫女兒照顧她的女兒。

對丈夫的恨像一顆種子，多年來在母親的心底生根發(fā)芽，隨著郭建波的長大，母親將對丈夫的恨逐步轉(zhuǎn)移到郭建波的身上，辱罵、嘲諷不過家常便飯，因為他們都是郭家人。

片中的一句臺詞，可以咂摸出不少味。

“我在你們姓郭的家里面，做了一輩子的奴才，我現(xiàn)在老了還要看你的臉色嗎？問題是我不欠你們姓郭的嘛對不對。”

郭建波明白母親心底的苦，但這不妨礙她對母親的恨。當(dāng)母親病倒躺在病床上，她會感嘆“好安靜啊，你安靜了世界就安靜了。”

《小小的我》里陳露與母親陳素群也是如此。

陳素群當(dāng)年丟下女兒一個人跑去西藏，直至十五年后才回到陳露身邊。

在陳露心里，母親如丟垃圾般把自己丟下了。

陳素群的苦衷沒有什么太過戲劇性的東西，就只是去西藏掙錢養(yǎng)活女兒。她的脖子上有道疤，是當(dāng)年在西藏時被人刀架脖子上要錢，她沒給，因為這是女兒的奶粉錢，不能給。

這事陳露并不知道。陳素群說死都不會讓她知道，因為怕她難受，又怕她不難受。

和《春潮》中的母女關(guān)系的癥結(jié)是一致的。她們從沒能坐下來，好好說幾句話，溝通一番，說開去。

在陳素群心里，覺得自己為女兒乃至她的兒子奉獻了一生，卻得不到該有的回報，女兒簡直就是自己的債主。

而在陳露看來，是母親毀了自己的前半生，甚至影響到了她與兒子的關(guān)系。

兒子劉春和與母親陳露的關(guān)系，和陳露與她母親陳素群的關(guān)系是有所映照的。

當(dāng)看到外孫劉春和埋怨女兒的時候，陳素群是痛苦的。因為她知道，女兒不會做媽媽，是因為沒人教她怎么做好媽媽。

坦白講，《小小的我》中的母女關(guān)系，并沒有《春潮》里那般尖銳。

因為更尖銳的地方，放到了母子關(guān)系上。

兒子是個腦癱，八個月時確診。

如果能明白“久病床前無孝子”這句話，影片中的母子關(guān)系也就很容易理解了。

導(dǎo)演沒有藏著掖著，以直白的對話將這一議題暴露了出來。

劉春和躲在行李箱里，父母以為他走丟了，于是就有了這樣的臺詞，“找不到他，生活會不會更好”。

這句話被劉春和聽到了。其內(nèi)心世界的波瀾，不難想象。也是自那起，劉春和覺得母親對自己是厭惡的，會覺得自己是個多余的人。

母親會在多年的疲憊之下，對兒子說出“這就是你的命”這種話。兒子也會歇斯底里地大吼，“我從來就不想要這個命”。

會寫遺囑，會想自殺，劉春和不想活下去的原因，有跡可循。

那場陳露在劉春和病床前的道歉戲，可以說是導(dǎo)演變得溫柔了，也可以說是為了市場妥協(xié)了。

總之，母子關(guān)系破冰了。

我們再來看影片的另一大主題，邊緣人群的自我和解。

劉春和這一角色，自始至終都有著高度統(tǒng)一的行為邏輯。

把他當(dāng)做普通人。

他不會覺得自己是腦癱就有什么可慚愧的。

會投簡歷想做兼職老師，會在公交車上給別人讓座。

在咖啡廳應(yīng)聘，老板看了看劉春和，說他就是想招一個普通人。劉春和的回應(yīng)是，“我是個記性很好的普通人”。

想和普通人一樣上大學(xué)，在簡歷里將他是腦癱的事實寫下來又刪去。

他不奢求別人的所謂同情、憐憫，又或是那些恐懼、鄙夷的目光等等，他只想做個普通人、正常人。

周雨彤扮演的雅雅一角，則讓我又一次感受到了導(dǎo)演的殘酷與冷靜。

得先聲明一點，雖然雅雅的出場相當(dāng)明媚，可千萬不要將其當(dāng)做是一個白月光般的角色。

我甚至建議可以將這個人物往“壞”的方向去想一想。

比如她接近劉春和，別認(rèn)為是善意，而視作是一種起了“玩心”的“獵奇”心態(tài)。

可能劉春和在她眼里都并非是一個處在平等地位的男人，而只是她的一個玩具。

所以她會大膽地在房間里問出劉春和是否會有性特征，也會毫不避諱地將劉春和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

直至劉春和想要牽起她的手，雅雅才明白自己玩過頭了，才醒悟劉春和其實是個正常人。

是自己越矩的行為，讓劉春和動了心，但她當(dāng)然明白，兩人不可能。

于是她選擇了逃開，在逃開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鄭重地、平等地與劉春和打了聲招呼。

至于雅雅在房間里問出劉春和是否有性特征這一場戲，我看到時頗為驚嘆。

楊荔鈉真敢啊。

我的驚嘆源自兩個方面。

其一是再一次讓我正視了劉春和這一角色，如他自己所說，“我是個正常的二十歲成年男性”。

佝僂的是他的身體，軀殼之下，他就是一個正常的大小伙子。

其二是楊荔鈉對邊緣人群性需求的提出。

這是一個巨大的社會議題，但卻鮮有作品會提出。不止是華語片，整個世界電影對這一議題的探討都是罕見的。

劉春和說，很多人以為他除了吃喝拉撒就沒有別的需求。

這句話太沉重。不止是他這樣的腦癱患者，還有更多的邊緣人群，如殘疾人、乃至老人等等。

好像這類人只要能吃喝拉撒正常呼吸就是活著了。

沒有人會去關(guān)心，他們還有沒有別的需求。就拿群體更廣泛的老年人來說。

老年人沒有性需求嗎？當(dāng)然有。社會新聞里一大堆。可沒有人會把這種事擺到臺面上。華語片里，我上一次看到這樣的人性關(guān)懷還是十幾年前郝杰的《光棍兒》。

《小小的我》中不止一次向觀眾展現(xiàn)了劉春和的這類需求，包括他的春夢、他的生理現(xiàn)象等等。

這類議題的呈現(xiàn)，不止在影片里強調(diào)了劉春和“普通人”的身份，更在戲外有著極強的現(xiàn)實意義。

只關(guān)心吃喝拉撒的那是動物，人是有更多需求的。性需求只是其一，還有諸如尊重、愛與陪伴等等。

延伸到電影之外的，是希望更多人能正確、平等地看待邊緣人群。

楊荔鈉心不重。她只是想通過電影，讓人們別把他們當(dāng)做“異類”，當(dāng)做正常人看待，便足以。

影片最后，伴隨著劉春和收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他丟掉雅雅拿給他的松果，撒盡愛貓的骨灰，完成蛻皮，迎來新生。

自此影片的另一大主題邊緣人群的自我和解，到此結(jié)束。

整部片子沒有強烈的戲劇沖突，更多是如流水般地潺潺記錄，吃這一套的人會說楊荔鈉風(fēng)格如此，現(xiàn)實主義。不吃這一套的觀眾，可能會覺得有些流水賬，一言難盡。這是一件看個人觀影審美的事。

《小小的我》當(dāng)然還有不少缺點，比如故事有些散，話題涉及過多；比如腦癱患者家庭的呈現(xiàn)過于理想化。

還有因?qū)а輦€人主觀創(chuàng)作的原因，造成對作品里男性角色的缺失等等。楊導(dǎo)曾公開表示過，她的作品里男性就是缺席的，甚至都是陽痿的，因為她根本不在乎他們，這樣也許會讓一些男性觀眾不高興，但沒關(guān)系，因為她寫女人的故事都寫不過來。

我尊重楊導(dǎo)的創(chuàng)作理念。

全片最讓我不吐不快的是影片一段意識流的部分，劉春和的蛻皮戲份。

一是和整部影片現(xiàn)實的基調(diào)不搭，二是那蛻皮道具真的不是絲襪嗎？夢幻的蛻皮新生戲份，成了廉價的“撕爛絲襪”，實在讓我出戲。

最后聊聊易烊千璽的演技。

他又一次貢獻了極具說服力的表演。

演特殊人群，不止要還原的是身體動作，更要演出人物身上那股精氣神。

顯然，劉春和身上的那股堅毅、不服輸?shù)耐遥Лt成功讓觀眾感受到了。

比如那場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爆發(fā)戲份。

伶仃半生，終于圓夢。

這一場本該是情緒宣泄口的戲，千璽卻演得極克制。沒有吱哇亂叫，只有張嘴無聲。

聰明的演法。無聲勝有聲。

他越無聲，從頭至尾看過他這一路都經(jīng)歷了什么的觀眾，便會越情不自已。

劉春和的形與神是全的。

易烊千璽從里到外的表演，會讓人相信，他就是劉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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