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錄自陳垣先生、啟功老師、王寧女士的著述
編輯/點評 梅明
歷史研究的核心是透過現象看本質,不預設答案,不限定方法,以正本清源,求真務實。
一、陳垣先生談國學
《勵耘家書》記載,陳約告訴父親,他想學“國學”,但不知從何學起,不知何者該讀,何者不該讀?陳垣教導兒子:“無所謂國學。國學二字太籠統(tǒng)了,不如分為文學、史學、哲學、宗教等等?!?/p>
點評:陳垣校長日后被譽為國學泰斗,沒想到他自己也不贊成國學的提法。
一國提國學,多屬文化衰亡時,以前救亡圖存,提也有提的道理;現在復興在望,慢慢開始領跑,似乎就該少提了,重新做回文化的世界中心。中國都搞文化保護,那中小國家還怎么玩?
二、啟功談蘇式院系調整
《啟功全集》第九卷:1952年大學合并,成立新的北京師范大學,陳垣先生以其不可代替的威望任新校長。
這時建國大略是向蘇聯學習,各行各業(yè)都要學,教育戰(zhàn)線當然也不例外。
蘇聯按教研室構制,中國也要按教研室構制。當時中文系設有文藝理論、古典文學、民間文學、古代漢語、現代文學、兒童文學等專業(yè),不佞有如我這樣的雜家,只好歸入古典文學教研室。至于我的書畫創(chuàng)作只能停止,因為它們不屬于本教研室的范圍,繼續(xù)從事,就是不務正業(yè)。
點評:好在啟功先生堅持了書畫創(chuàng)作,否則北師大校訓誰來寫?校史館不還少了不少值錢的寶貝?
《啟功全集》第九卷:按教研室建構必然帶來一個相應的特點,即把某一課程切割成若干段。我所在的古代文學教研室,就要把一部中國文學史分成先秦段、兩漢段、魏晉南北朝段、隋唐段、兩宋段、金元段、明清段等。
各段相對獨立講,講唐詩的不能講宋詩,講宋詞的不能講清詞,如果講了,必定有人會說你超出了范圍。更不用說講古代的講到了現代,講現代的追溯古代了。
于是你要想從與宋詩的對比中講唐詩,那只能等到講宋代時才行;你如果要講宋詞對清代常州詞派與浙西詞派的不同影響,那只能等到講清代時才行。如果要是一個人一直講下去,還好說,但這種體制下,往往是一人只專攻一段,甚至出現講《左傳》的不會講《史記》,講“雜劇”的不會講“傳奇”。講宋詞的哪里會知道講清代的如何去講常州派、浙西派?
但教學大綱規(guī)定了那部分屬于清代,講宋代的就不能講,否則就是違背了大綱的完整性、科學性、系統(tǒng)性。于是大家都在被繁瑣切割的部分中,不敢越過雷池一步地按大綱規(guī)定的內容去講,即使對某些部分有很好的研究和理解也不敢多發(fā)揮。人的主觀能動性被他自己制定的條條框框局限住了。大綱成了一架按圖紙組裝成的機器,而每個人只能是它上面的一個孤立零件,各自只管擰緊自己的螺絲就行了。
我曾打過這樣的比喻,分段教學,好比吃魚,吃魚才講究分段。但一條魚從第幾片鱗起算中段,又從第幾片鱗起算后段呢?
這顯然只能是大致地分,沒有絕對的標準。魚可以硬切割成段,裹上面一炸,也談不上合理不合理了,但文學是有血有肉的有機整體,現在卻要把這完整的體系硬生生地肢解成幾段。
不錯,中國的古代文學確實經歷了漫長的發(fā)展階段,各時期有各時期的特點,一代有一代之文學,適當地分期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但階段再不同,文學的本質是相通的,前后的傳承是有機的,死板地分段是不可取、不科學的。
這正像中國古代笑話所說,一個人中了箭,去看外科醫(yī)生,外科醫(yī)生只給他把身外的箭桿剪斷,就算完事,中箭人問他身內的箭頭怎么辦,外科醫(yī)生說:“去找內科醫(yī)生去,那是他的事?!?/p>
這樣簡單地分科行嗎?在這種體制下我是有力使不出來。
嚴格地說,我哪個學科都不屬,更不用說屬于哪個學科的哪段了。
現在北師大已提出建設綜合性、研究型的大學,我覺得是非常對的,是辦學思想上的一大進步。
點評:啟功老師講一個笑話,就說透了這個敏感話題,各方聽著都順耳,這也是體現大師水平的一個側面。
三、王寧回憶啟功老師
啟先生不喜歡“書法家”這個稱謂。上世紀末,學位辦要啟先生首創(chuàng)書法專業(yè)博士點,啟先生婉辭說:“寫字能培養(yǎng)什么博士?”之后又加了一句:“我不是說別人,只是說我寫字寫不出博士來?!?/p>
“千萬不可。文物鑒定哪里是上幾次課就會的?北師大哪有那么多實物可以過眼?只有故宮才有條件做這件事。弄不好弄出一大堆假文物鑒定師來,還說是北師大啟功的學生。咱們可不能禍害到這個領域去!”
(王寧):要想把中國幾千年人文學科的精神文化傳承下來,真的需要把每個人都圈到一個小牢里,還規(guī)定吃有限的草料嗎?
我的老師、太老師輩如今早已經過了百年,不該離開的也離開了,不該帶走的也帶走了。剩下我們這些本來就在小格格里圈出來的老師,又教出一些更小格格里圈出來的學生,應當不會再感到憋屈了吧?
點評:家長們辛辛苦苦培養(yǎng)孩子,何其憋屈?
四翰林
(王寧):他把現在屬于古代文學、古代漢語、文字學、典籍常識等等的通論攏到一起都叫“豬跑學”,是因為這些知識已經離開了可以親自體驗的環(huán)境,而它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如果再不綜合起來,就成了不會跑的死豬了。
在啟功先生面前,我們這一代人是自卑也自悲的!我們沒有真正領略和享受過中國文化的深邃和豐富。我們在一個單一的“學科”中成長,形成了思路的單薄和意念的表淺。青年時,我們不能理解自己的老師,與他們擦肩而過;中年時,聽到的多半是關于老師們不幸的消息;臨到自己年老了,懂得珍惜了,即使是高壽的老師,也難與年齡抗衡,一個個離我們而去。
四、綜合評論
學科大了分,學科小了合,分分合合,本是常事。
王寧女士以資深教授之尊,說出了“我們這一代人是自卑也自悲的”的話,作為后輩,我也不好不說幾句追根溯源的話。
學科劃小方便管理,劃大了方便遨游,各是各的理,就此爭論下去,這么多年也沒個結論,就此擱著,實際上是沒找到問題的根源。
教育界有五大壁壘:
1、民辦教育與公辦教育不同權,導致中國教育缺少競爭,沒有像中國制造一樣橫掃世界。
2、國內教育和國外教育不接軌,如何領跑世界?既然逐步恢復中國固有的歷史地位,誰怕誰滲透?
3、體制外的精英進不了體制內,體制內的沒退休前也不敢去體制外。
4、大學與大學的壁壘,大學與中小學的壁壘,院與院的壁壘。
5、學科之間的壁壘,教學與實踐的壁壘。
總之,僵化的體制下,學科怎么劃也不科學,只是一個問題的爆發(fā)點而已。
有個民間傳說,叫“啟功之后,再無大師”。我們今天紀念培養(yǎng)啟功的先師,既是緬懷先師,更是要學習先師的方法,把祖國的棟梁之才批量培養(yǎng)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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