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島治郎,日式冷硬派推理作家。本文改編自他的作品《最后的看客》。
噩耗傳來
阿一和阿二兩兄弟是母親養大的。他們的父親在春家園戲班子跑龍套,藝名叫竹仙。兄弟倆很小的時候,父親撇下家人到外面演出,偶爾回來死乞白賴地要錢。
幾年前,母親得了重病,臨終時拜托兩個兒子,好生照顧他們的父親。于是,父親就拎著個柳條包,住進了阿一家里。不久之后,阿一發現,父親還是時常出去演出,便生氣地對他說:“不許你出門演出,要不就離開這兒!你不就是去千葉那個溫泉,跳那種晃晃悠悠的舞蹈嗎?我告訴你,你被我的部下看到了,真是丟臉至極!”父親聽了一愣,唯唯諾諾地答應了。
打那以后,父親完全衰老下來,每天都呆愣愣地坐在家里。阿二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想把父親接到自家來住,可他的公寓太小了,根本沒地方。
這天夜里,阿二突然接到哥哥的電話,說是父親死了。聽了這話,阿二感到既驚愕又悲痛,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阿一又說:“好像是自殺。”
阿二忍不住高聲反問:“自殺?前不久見到爹的時候,還沒有任何反常……”
阿一打斷他,低聲說:“你先到我家來吧,來了再說。”說完,他就掛了電話。
阿二愣愣地放下話筒,來到哥哥家門口。他剛把手搭在門把上,門立即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喊著“叔叔”,沖過來撲向阿二,原來是哥哥最小的女兒由佳。
由佳是哥哥40歲才有的女兒,出生時就身體孱弱,大腦發育稍顯遲鈍,已經兩歲多了,說話還不大流利。只見她豎起一根手指,輕聲說:“叔叔,靜,靜。”
阿二摸了摸由佳的腦袋說:“明白了,是讓叔叔靜一點嗎?”看來,就連這個智力遲鈍的孩子也知道失去了祖父。阿一家的兩個大孩子,都敏感地覺察出父母輕視祖父,只有由佳一人,單純得像張白紙,愿意和祖父親近。
由佳發出“咯咯”的笑聲,然后圓瞪雙眼,小手比畫著自己的脖子,可勁地吐舌頭,接著又喊聲“叔叔,叔叔”,再把舌頭吐出來。
可能是聽見了由佳的聲音,嫂嫂來到正門,招呼阿二進門。
阿二把懷里的由佳遞給嫂嫂,一邊脫鞋一邊問:“爹是上吊死的嗎?”
嫂嫂皺著眉頭說:“對,在倉房。你咋知道的?”
阿二嘆口氣,說:“剛才由佳比畫那副模樣,我才……”
嫂嫂慈愛地瞅了瞅由佳的臉,又轉向阿二:“真沒法子,一定是她哥哥姐姐教的。”說著,她壓低了嗓門:“警察局的人正在這兒,大概也得盤問你。你哥哥讓你先和他商量商量,你去書房等他一會兒。”
阿二點點頭,登上二樓,走進書房。他點著香煙,慢慢地吸了一口。不管怎么說,上吊屬于非正常死亡,警察自然要來檢查,把遺體送到醫院解剖驗尸。這樣看來,今晚是見不到爹的遺體了。一想到愛熱鬧的父親被扔進身邊無一人的醫院,阿二不由得有些難受。
尋找知音
這時,阿一上來了,他鐵青著臉,刻薄地說:“這老頭子,臨死還折騰人……”
阿二惱怒地打斷他:“哥哥!”兄弟二人對視了一陣子,阿一長嘆一聲:“阿二,當時你還小,可能沒有印象。我念初三的時候,放學回家,看見房前站著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看起來是個藝伎。爹想拿走存折,媽不讓,兩個人正在爭吵。我進了屋里,正趕上爹從媽的手里一把奪過存折,走出家門,和那個女人肩挨肩,像一對情人似的走了。”
阿二愣了很久,才低聲說:“可是媽已經原諒爹了。再說了……我怎么也不能理解爹為什么要自殺。”
就在不久前的一天,爹悄悄地到了阿二家。阿二叫他留下吃晚飯,他卻異乎尋常地拒絕了。阿二問他為什么,他說找到了一個知音,還說這個人既懂得欣賞他的演技,又非常喜愛他,今后要和這個人做好朋友。說完,父親就匆匆地走了。
阿二不由得懷疑道:“難道是這個知音殺了父親?或者是他拋棄了父親,讓父親產生了自殺的念頭?”
阿一卻冷哼一聲,不當回事,還囑咐阿二到警察面前不要亂說,他都已經打點好了。阿二無奈,只能點了點頭。
第二天,警察的調查結束了,他們認定是自殺。遺體從醫院運回來,就舉行了守靈和葬禮,阿二猜測父親的那個知音會來,就暗中打量前來吊唁的人。可沒有一人可疑,來的都是哥哥和阿二的朋友,父親的生前好友一個也沒來,可能是阿一根本沒有通知。
葬禮結束后,阿二突然想起父親的柳條包還在哥哥家里,連忙找出來打開。只見里面有一件已然褪色、漿洗過了的黑縐綢短和服,印有六歌仙圖案的絲綢長襯衣,以及淺粉紅色的短襯褲。這些是父親的演出服,他非常珍惜。此外還有一個褐色皮面的小本,上面認真地記著阿二給的零花錢的收支情況。字跡越到后面越潦草,最后的幾頁上只是寫著:“由佳——巧克力二十圓;由佳——焦糖十圓。”
阿二翻到最后面的通信錄一欄,上面寫著兩個人:澤村真木、吉田寅夫。澤村真木后面注有“春家園女老板”的字樣,寫著地址;吉田寅夫的地址欄卻是空白。
或許這個吉田寅夫是爹的知音?阿二決定調查他,就從澤村真木入手,或許她知道吉田的情況。
阿二循著地址找到了看起來很是破舊的春家園,被人帶到澤村真木面前,發現她是個形容枯槁的老年婦女。
“聽說你是竹仙先生的兒子。”老人招招手說,“來,到這邊兒來。”
阿二把父親的死訊告訴真木,接著打聽了吉田寅夫的下落。
“是吉田老板嗎?我應該知道他的地址,他幾年前寄過賀年片來著。”說著,真木從身后的壁櫥里取出信匣,翻了一會兒,拿出一張賀年片,阿二把地址抄在本上。真木喃喃地說:“竹仙也死啦……我也快到那一天了。”接著,她自言自語般絮叨開了。
弦斷誰聽
真木是春家園上任老板的女兒,竹仙拜師后,真木是他的師姐。她嘆了聲:“竹仙這個人演戲時,總去不掉那身土腥味,過于做作。有熱情是好事,但認真過頭也不好。與其說他是為客人演戲,不如說他自己被劇情陶醉了。后來他發明了一種叫‘悠哉’的舞蹈,姿勢是兩腳忽而碰地面,忽而離開地面,看上去像個木偶似的,只是吆喝‘晃晃悠悠,悠悠蕩蕩’,根本不用三弦伴奏。我也挺喜歡這出,沒有土腥味哩!吉田老板也就是看中了這出戲,送了竹仙那套表演的和服呢……對了,我之前想請竹仙表演,可他始終沒有來,聽說是他兒子不讓。這不是造孽嗎?竹仙只有那么一點樂趣。那個兒子就是你吧?”
阿二垂下頭,并沒有否認。
走出春家園,阿二又順著地址去找吉田寅夫,卻發現那里是養老院。他驚訝極了,一問才知道,吉田老人之前做生意失敗,幾年前就被家人送到了養老院,沒過多久就去世了。阿二不由一愣,本以為吉田寅夫就是父親的那個知音,卻弄錯了!
回家的路上,阿二的腦海里不斷翻騰著,父親所說的那個知音究竟是誰呢?找到了小本上記的兩個人,結果反而斷了線索。要不就算了吧,阿二嘆了口氣,決定到父親逝世的現場去,再一次祈禱冥福,然后了結這樁心事。
進了倉房,阿二走到父親自縊的地方,仰望低矮的房梁。他剛要挪腳,卻覺得鞋底粘了什么,一看,原來是焦糖渣。他正想蹭掉它,突然,有人從身后抱住他的大腿。阿二回過頭,只見由佳高興地喊著:“叔叔,悠悠;叔叔,晃晃。”說著,她手指著一旁的足凳。
阿二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寫有“由佳——巧克力二十圓,由佳——焦糖十圓”的小本,他遲疑道:“好,悠悠,晃晃。”
阿二從柜里拿出一根繩子,拖過足凳,放在房梁下面,然后上到足凳上,把繩子穿過房梁。他拽住繩子,留心不讓它纏住自己的脖子,轉起圈來,然后雙腳忽上忽下地跳著。
“晃悠,晃晃悠悠,悠悠蕩蕩。對了!”由佳“咯咯”笑著,拍著小巴掌。
阿二凝視著由佳的臉,父親的知音就是她!祖孫倆相處得很好,父親一直在這里給由佳跳各種舞。可是,不管哪個節目,小孩看一遍就膩煩了。最后,父親想到如果模仿上吊的話,由佳會很高興的,就比畫上了。結果,發生了意外……
想到父親的口頭禪,阿二知道,他一定是喜滋滋地說了句“那我就獻丑啦”,然后滿面春風地把繩子掛在脖子上,不一會兒,便吊在繩子上垂死掙扎……這就是爹應邀做的最后一場演出嗎?阿二正思索著,不留神一腳踩空,跌落下來,仰面倒在地上。
邊上傳來由佳開心的笑聲和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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