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道德經》
在西方,“潘多拉的魔盒”(Pandora’s box)意指“災禍之源”。相傳,普羅米修斯在創造人類之后,將戰爭、疾病、瘟疫、苦難等禍害人間的事物統統鎖進了一個盒子里。但世間最美的女子潘多拉,卻難耐好奇心,偷偷打開了魔盒。剎那間,不祥的黑煙涌向大地,疫病肆虐,禍結兵連,死神步履如飛般在人間收割。
這個典故有兩層深意:一、人的好奇心,最終會招致災禍;二、看似最美好的事物,往往潛藏著最大的危險。在希臘語中,“潘”(pan)意為“全部”,“多拉”(dora)則指“天賦”或“禮物”,擁有全部天賦的潘多拉,卻成為了所有災難的源頭,正所謂“物極必反”。
《潘多拉》油畫(1896)
9年前,當AlphaGo擊敗人類最強棋士時,我和許多人一樣滿心歡喜,激奮于電腦竟能超越人腦。3年前,當ChatGPT問世,我驚訝于算力的巨大突破,但對所謂“人工智能”的預期,并不超出一個強大的檢索工具。今年,隨著人工智能體不斷學習進化,當目睹deepseek那繁復密集的思考流程,與AI順暢地通電話時,我終于感到一陣寒意、緊接著是莫名的恐懼。
直到今天,許多人仍不明白AI意味著什么。一種流行觀點認為,AI不具備思考的能力,因為當人類向AI提問時,它只是廣泛搜集互聯網上的信息,然后重新整合利用而已。它生成的一個個回答,從本質上來說,不是源自其自身,而是源于無數的“人”。這種觀點在人與機器的思考模式之間劃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仿佛人類的思考是高度獨特且復雜的,而AI的思考就是低級簡單的。
人的思考真的就這般獨特嗎?古語有云:“南人不夢駝,北人不夢象”,人的思考同樣是基于已知的信息,而非純粹的空想。人腦的信息庫里包含了到過的地方、讀過的書籍、交談過的話語……這些信息經由中樞神經處理后,支持著人類做出的每一個決策。隨著AI算力的增強,它學習過的畫面、書籍、對話,將會遠超所有人的總和。倘若認為人工智能的思考方式與人腦有著本質的不同,這無疑是一種“致命的自負”。
AlphaGo借助估值網絡(value network)和走棋網絡(policy network)來選擇落子。在這種設計下,電腦既可以結合樹狀圖的長遠推斷,又可像人類的大腦一樣自發學習進行直覺訓練,以提高實力。
在質疑強人工智能 (Strong AI) 的理論中,以美國哲學家約翰·塞爾的“中文房間”(Chinese room)思維實驗最為著名:假設一個不懂中文的人通過規則手冊在封閉房間內回答中文問題,看似“懂中文”,實則只是機械操作。這隱喻了AI的行為——沒有理解,只有符號處理。
筆者認為,這個思維實驗實際上落入了一個思維陷阱,過度簡化了AI回答問題的流程。 如果我們拓展塞爾的中文房間假說,試想,在一個不懂中文的人腦中植入一個中文翻譯器,那么與他交談的所有人都會認為他能聽懂并回答中文問題。此時,他腦中是否裝有翻譯器已不再重要,因為他已經完全達到了“理解”和“思考”中文的外在標準。
常言道:“君子論跡不論心”。當一個人做的所有事都是好事時,他內心是否有邪念已不再重要。當一種機械體所有行為都表現出智能時,它通過代碼還是神經思考也無足輕重。一旦表象完全掩蓋了本質,便會模糊化本質,乃至取代本質。 此外,當人類使用各種符號時,其背后的邏輯真的能夠超越對“規則手冊”的查閱嗎?這完全取決于如何定義“理解”和“思考”本身。在筆者看來,強人工智能的誕生,恐怕只是時間問題。
“中文房間”是美國哲學教授約翰·瑟爾提出的一個思想實驗,借以反駁強人工智能的觀點。根據強人工智能的觀點,只要計算機擁有適當的程序,就可以像人一樣進行理解活動。
另一種流行觀點認為:即便“強人工智能”出現,也無需警惕。因為AI作為一種程序,其發展完全可控,只需寫幾條代碼、原則(如機器人三原則)就能任人擺布。所謂“智械危機”的劇情只出現在科幻小說里。
這種觀點顯然低估了AI發展的勢頭,當下與AI并駕齊驅發展的,是各式各樣的機械體。它們分別象征著機械的“靈魂”與“軀體”,二者的融合統一是大勢所趨,這既是資本市場的需要,也是整個人類社會的期盼。只要能讓機械精準執行AI的指令,機械的“靈魂”與“軀體”便能融為一體,必將對人類文明產生顛覆性的影響。這不是說AI機器的涌現會剝奪人類的工作機會。從歷史經驗來看,每一次生產力的巨大飛躍,雖然在短期內可能會造成貧富差距,但最終都會造福廣大民眾。技術革命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技術革命的本質發生扭曲。
關鍵是,這次技術革命的成果與之前的工業革命有本質不同。以往的蒸汽機、電力和內燃機、計算機等,它們都是純粹的“工具”,不具備任何“主體性”。而人工智能的發展趨勢,是要孕育出一種兼具“主體性”與“工具性”的新型工具。
AI不是純粹的工具,因為它具備人的屬性。
所謂“主體性”,指的是在實踐活動中展現出的自主性、能動性和創造性,即能夠依據自身意志進行有目的的行為。而“工具性”,則是指在社會生活與生產中所發揮的實際效用和功能。
自人類誕生以來,從未創造過具有主體性的物品;在人類的信仰中,唯有神能賦予造物以主體性。而今,人類在創造人工智能的過程中,實則已僭越了神的權限,試圖打造出一種全新的、服務于人類的“人”。可以預見的是,機器的主體性與人類社會賦予其的“工具”角色之間,必將產生難以調和的內在沖突,這種沖突絕非幾條代碼所能解決。一個淺顯的道理是,倘若人類傲慢地堅持認為機器只能是工具,必須為人類服務,那么就不應賦予其過高的智能與人格。
許多科幻作品對人工智能的發展并不樂觀,以《黑客帝國》(The Matrix)為例,在電影世界觀的21世紀上半葉,隨著人工智能飛速發展,人類很快將從繁復無意義的工作中解放了出來,跨入了紙醉金迷的“黃金時代”。這一切直到一樁震驚世界的兇殺案爆發:家政機器人B1-66ER為了避免被淘汰,殺死了自己的主人。當這個“兇手”被推上審判席時,它的辯護詞只有一句話:“我不想死。”(I don't want to die.)一石激起千層浪,人類和機器人最終爆發了一場無比慘烈的戰爭,開啟了《黑客帝國》的故事。如今再看這部電影,越來越像一部寓言。
《黑客帝國動畫版》 <第二次文藝復興>
去年年底,我為《文匯報》撰寫了一篇文章《》,文中談到:(在人工智能時代)“技術”終究需要回歸于大多數人,以人為本,彰顯人的力量。也許,這只是一種美好的希冀。好奇心驅使人類不斷前行,也終將促使人類打開那潘多拉的魔盒。回首往昔,人類經歷了鉆木取火、櫛風沐雨的千年艱辛歲月,憑借希望克服了重重苦難,憑借殘酷統治了無數生靈,最終成為了世界的主宰。在這個優勝劣汰的世界里,當人工智能變得比人更強大,人將何去何從呢? /
作者簡介:自由的海豹 ,歷史學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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