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給自己的人生劃分出不同階段，那小樹覺得最重要的分水嶺便是父親離世。

2023年中，父親癌癥二次復發一年多后，小樹第一次感受到了失去親人的滋味。

打起精神辦好爸爸的葬禮，又開始馬不停蹄地處理遺產問題。忙忙碌碌大半個月后，身心俱疲的小樹意識到，父親的離世于她而言并不僅僅是一次心靈上的“斷奶”，更是一次對時代變遷的重新檢視。

房產、投資、癌癥

小樹父母是上世紀80年代的大學生，爸爸畢業后沒工作幾年便乘著時代的東風下海，攢下第一桶金，成功在北京安家落戶。小樹出生后，媽媽成了全職太太，照顧一家人。

小樹從小到大都沒有過金錢焦慮。從中學開始讀私立學校，上下學開車接送，考上不錯的高中父親可以直接獎勵她去美國游學，即使不是學校里最有錢的家庭，他們也從來沒有讓小樹在吃穿住行上輸給過其他人。

時代的浪潮能助力一個家庭實現階層躍升，卻不會永遠眷顧。由于生意上需要流動資金，2008年北京房價大幅上漲前，小樹一家除了自住的房子外，沒有在北京購入額外房產。2010年后，父母看中了朝陽區房產的保值，購入了一套改善型住房。但四年后，他們在朋友的建議下，認為當時的商鋪會比住房更有投資價值，便把這套住房賣掉了，又正好錯過了2016年的房價大漲。

“在這期間，家里換過一次房子，小賺了幾十萬，但和真正的房價大漲潮流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么。”

過去二十年里，房價的大幅波動創造了許多財富神話，也讓很多家庭實現了財富積累，但小樹一家顯然不包括在內。

“二十年前，我們家里就已經有了超過500萬的存款，但是投資眼光上的失誤，錯失了更進一步積累財富的機會。”

2017年，小樹上大學期間，長期操勞生意的父親在醫院里查出了癌癥。第一次治療康復后，雖然戒酒了一年多，但因為生意需要，他很快又在酒桌上和客戶推杯換盞起來；抽煙、熬夜的頻率也和過去差別不大。

這些年里，家里的公司經營不如十幾年前紅火，不過保持生活水平仍是綽綽有余。大學畢業后，小樹申請了去美國讀研，她甚至選擇gap了一年才入學，讓當時的同學羨慕不已。

真正的轉折點發生在碩士畢業前，父親的癌癥復發，而且比上次更加嚴重，有擴散風險。得知消息后，原本在美國找工作就不順利的小樹決定回國工作。

治病、討債、落差

盡管去的是北京最好的醫院之一，父親病情仍然一天天惡化下去，更讓小樹難以接受的是，國內許多醫院的癌癥治療方式忽視了病患的身體和心理感受，看著爸爸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她決定辭職，帶他去香港治療。

在醫療中介的幫助下，小樹在深圳租了套兩居室，每周定期去香港的私立醫院，中間進行過一次手術，但半年后，父親還是沒有挺過來。

由于沒有買過香港的醫療保險，半年來的200多萬醫療費全都需要自費支付。“當時我辭職了，我爸生病以后生意沒法管，經濟來源其實算是斷掉，在香港治病的時候都在用存款。”

父親去世后，小樹才發現家里的財務狀況一團糟：爸爸借給過許多親戚錢，有的借條不知道放在了哪里，有的直接沒有寫借條；生意上也有很多錢沒從客戶手里收回來，混亂的狀態讓小樹連討債都不知從何討起。財務 盤點完成后，家里的現金流加起來竟然只剩100萬，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經濟壓力”。

爸爸去世后，小樹的媽媽決定從北京搬回老家生活。為了增加家庭收入，小樹將當時自住的房產租出去，和來北京工作的表妹一起租房住，三室一廳的房子每月租金大約為10000元，和表妹合租的租金只需要3000元。

房租以外，每個月的生活費要嚴格控制，點外賣湊優惠券就能湊上好幾分鐘，花錢的娛樂、社交活動盡量少去，使用最頻繁的購物軟件變成了閑魚。因為不想要回到加班嚴重的互聯網公司上班，小樹開始研究能夠居家辦公的自由職業，與讀研前隨心所欲的狀態截然不同。

爸爸的生意在他去世后徹底停擺，“與其投入更多，不如趁早收手”，小樹將重心放在了收回過去借出的、還沒收到的款項上。

過去一年多里，小樹找了父親的律師朋友，追討每一筆欠款，“跑法院的頻率快比上前幾年去醫院的頻率了”。

借給親戚們的錢“放下面子”一筆一筆去討要，一次要不到下一次再要。“我爸爸在世的時候經常給親戚的小孩錢，他去世以后，堂弟還是習慣來找我們家要錢，我媽拉不下面子想給錢，我直接拒絕了。”

物質上的巨大生活落差之外，對小樹更深的影響體現在心理狀態上。 “過去跟我爸吵架的時候，老說的一句話就是：除了錢，你給過我什么？當時他連我中學讀哪個班都不知道，也不管我的學習，根本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現在才發現，是我自己生活在溫室里而不自知罷了。”

采訪、撰文：Echo

編輯：Sebast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