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說】

櫻桃劫

文/水緣先生

蘇念把熨斗重重按在襯衫領口，蒸汽裹著檸檬香薰的味道騰起。金屬尖端掠過第二顆紐扣時，突然粘住一抹異樣的觸感。

暗紅印記在米色衣領上洇出花瓣形狀，邊緣還沾著細微的金粉。蘇念的手指開始發抖，這是她上個月在免稅店見過的圣誕限定色號，而她的口紅收納盒里只有枯萎的豆沙色。

消毒水味突然從身后漫過來。江逾白邊系領帶邊拿起沙發上的外套，這個月第七次在早餐前出門。"腫瘤醫院有早診。"他的解釋總是簡潔得像手術刀，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新手機，鎖屏密碼不再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

洗衣機滾筒發出沉悶的轟鳴聲，蘇念盯著那件被浸泡的襯衫在泡沫里旋轉。去年冬天江逾白還會把聽診器焐熱再貼在她后背，現在連睡袍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顆。

地鐵報站聲驚醒蘇念時，她正攥著江逾白落在家里的降壓藥。玻璃幕墻映出自己鬼魅般的倒影：三天沒洗的頭發，嘴角因為咬牙滲出血絲。對面廣告屏播放著腫瘤醫院宣傳片，穿粉色制服的護士彎腰扶起輪椅上的老人。

蘇念的指甲掐進掌心。昨天跟蹤到商業街時，她親眼看見那個護士胸牌的反光。

銀杏葉在腳下發出骨骼碎裂的聲響。江逾白的黑色風衣掠過藥店玻璃窗，蘇念躲進報刊亭，看著丈夫蒼白的手指在收銀臺輕顫。店員遞來的牛皮紙袋印著暗紅logo，像一灘凝固的血。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婦科診室的王醫生發來消息："檢查結果正常，壓力過大可能導致經期紊亂。"蘇念想起上周扔進垃圾桶的驗孕棒，當時江逾白站在浴室門口欲言又止，手里還握著沒來得及藏起的止痛貼。

第四天下午三點零七分，蘇念踢開藥店彈簧門時，貨架上的葡萄糖液正在搖晃。江逾白轉身的瞬間，牛皮紙袋裂開縫隙，她看見銀色注射器閃過冷光。

"這次要給哪個女人打保胎針？"嘶吼震得自己耳膜生疼。

紙袋墜落的過程像被按了慢放鍵。診斷書飄過江逾白鎖骨處的留置針膠布，CT膠片上映出肋間猙獰的陰影。蘇念突然想起昨夜驚醒時，丈夫蜷在沙發上咳嗽，掌心死死抵住的正是這個位置。

"早期肺癌治愈率有68%。"護士長把熱可可塞進蘇念手里，白大褂領口沾著櫻桃色唇印，"那天扶劉教授做穿刺時蹭到的。"她指了指墻上電子屏，化療注意事項正在循環播放。

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蘇念用棉簽沾濕江逾白干裂的嘴唇。手機解鎖音突然響起，屏保是他們在大阪拍的婚紗照，密碼改成"0623"——她第一次咳血的日期。

記憶突然紛至沓來。加密文件夾里的復查提醒，深夜陽臺亮著的煙其實是中草藥霧化器，還有那件染血的襯衫，來自她上個月失控時摔碎的玻璃杯。

"患者需要絕對靜養。"主治醫生敲了敲病歷卡，蘇念看見自己顫抖的簽名旁，江逾白用化療后發抖的手畫了顆歪扭的櫻桃。

住院部樓下的櫻花開了。蘇念把臉埋進丈夫布滿針孔的手背，終于聞到他身上揮之不去的不是消毒水，而是止吐藥和抗癌劑混合的苦澀。去年此時，他還在過敏季紅著眼睛為她拍花雨，而現在，他們成了彼此最疼痛的過敏原。（完）

（本文系水緣微小說（ID：sy_wxs）原創首發，作者：水緣先生）

作者簡介：水緣先生，原名高立杰，字銘禹，號水緣先生，男，山東聊城人。聊城市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水利學會會員；科普中國專家庫專家、財政部政府采購評審專家庫專家、省公共資源專家庫專家、省政府采購專家庫專家。現就職于鄉鎮農業農村綜合服務中心，高級工程師。《水緣文學》《水緣微小說》網站及微信平臺創始人兼主編。喜歡散文、微小說的寫作，自2011年以來，在省市報刊及網絡發表作品100余篇20余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