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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家的兒女》劇照 圖源網絡
往事慢慢憶!
文/李凱云
母親她們,準確地說,應該是六姊妹,三弟兄,三姐妹。調關觀音庵的姨媽是老大,依次下來是三弟兄,老二老三老四,大舅二舅三舅。母親排行老五,下邊中湖嘴上的姨媽是老幺!大舅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一個稱呼,沒有見到過他的人,我曾問過母親,母親告訴我大舅不知是幾歲時還是歲把就因病夭折了。
曾聽母親說,她們小時候的日子過得很苦。也是,三四十年代,正是過苦日子的時候。勞動工具缺乏,開荒打草種地,賴以維持生計的生產勞動,都需要勞力來開發,男孩便是家中的依靠。在祖輩父輩們心中烙下的重男輕女的觀念中,女孩子們要想生存下來,更要挺得住,要看得,聽得,做得,還要少說話,少抱怨。男人們出去干活,干重活,干臟活,身單力薄的女子們就窩于家中生火做飯,漿衣洗裳,家里一旦有點吃的喝的,也是先優于男人,女人們是沒有上桌吃飯的資格的。幺姨媽還記過,她小的時候,外公他們偶爾從湖里打撈上來點魚蝦,外祖母用蘿卜燉好,端上桌,待外祖母娘兒幾個把廚房里忙完,來堂屋里吃飯時,桌子上早也只剩點剩湯剩水!她們只能將就著扒拉幾口!這樣的日子成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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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吃東西都無法保證的情況下,母親竟然很識一些字,我是很奇怪的了!甚至包括大姨媽小姨媽她們三姐妹都識字,是外祖父輩中有識字的人教過她們嗎?尤其是母親,打坐三鼓的戲文文本上面的字都認識?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家里有一個小木箱,里面常年盛放著針頭線腦,什么頂箍針啦,鞋墊底呀,黑色白色的布頭啦,用來納鞋底的米白色的說子呀(一種粗線),里面也常年放著幾本翻得鄒鄒巴巴的,有的因用手指沾口水翻邊而模糊了字跡的豎行繁體的窄邊古書,無彩色,少插圖。我最記得的一本是烏金記。村里或有喪事,上祭的那晚,為了打發守靈人的寂寞,必然要來點活躍氣氛的節目,必然是打坐三鼓,幾個人說說唱唱,講述的都是俠義柔情,公子小姐之類的梗,而這又說又唱的氛圍必是母親每逢必到的盛宴。年輕時的母親也愛熱鬧,愛聽愛唱。一有空閑,便把老書翻出來,低聲吟唱,很投入。
母親的娘家,下付家屋場,在中湖嘴上,還有一個上付家屋場,在齋公堰的山腳下。下付家屋場,住著外祖父和幺外公兩家,上付家屋場住著三外公一家。三外公有兩個兒子,長大成人,各自成家自立門戶!幾十年的繁衍生息中,分枝,散葉,大家窩窩延延地住著,呈現著人工興旺的煙火氣,下付家屋場的幺外公我見過,瘦小的老頭,動不動甩拐杖打人,爆粗口。幺外公好象聽說沒有兒女,膝下一子是過繼過來,支撐門戶的。繼子只生了一個女兒,到底人丁不旺,幺外公一死,這家人便搬離了屋場,后來大家都沒有往來了。
我的外公死得早,死時長四十多點,死因源于背上長了一個碗大的膿瘡,剛開始只有拇指大,看著它長,看著它長,疼痛感也越來越加劇,請好的醫生吧,沒哪個條件,只能沿襲古老的法子,求神拜佛外加到處謀土方子,仍然沒有一點好轉,怎么辦呢?不知聽了何人的建議,外公和外婆一狠心,要人用在火上燎了幾下的刀沿著膿瘡用力一剜,那膿血便噴濺而出,有人連忙把早準備好的香灰抹堵上去,止不住,用布,用棉絮止扎,止不住,根本止不住,幾個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打滾哀嚎的外公血竭痛死!那場面尤為慘人,母親說起后,總會說這就是命,窮人的命,富人子有病用錢堵,窮人子遇病用命抗,這就是命!
外公一死,二舅三舅早年就出去當兵了。屋場上的男人們走了,生活的擔子便一下子沉到女人們的肩膀上,母親她們娘兒幾個里里外外,田里地里,全都要抓起來,甚至在寒冬臘月里下湖打魚,撈湖草,艱苦的生活練就了她堅韌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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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大家庭里最后一位成員小姨媽的出嫁,下付家屋場便也只是人們口中的一個稱呼,待當兵的二舅回來成家立戶,才恢復了煙火氣!
在我的記憶里,我熟悉的二舅的生活片段并不多。大概我在他老人家的印象中也或許沒啥印象。只是曉得他有一個小名叫小狗的舅侄吧。那時候的孩子們本份,對長輩天生抱著一種敬畏的心理。很少互動。母親和小姨嫁得離離娘家也就是離二舅家并不遠。小姨和二舅家都在中湖嘴上,二舅家在湖嘴東頭,小姨家在湖嘴西頭,只隔了兩朝田,直線距離四里多路,而我家與兩家的直線距離大抵相近五六里遠的距離!呈一個品字形。小時候我們去小姨家的時候多,去二舅家的時候少。
春上春荒不接的時候,我們姊妹幾個總愛往小姨家跑,一個原因是小姨家的三個老表和我們年紀相仿。姐姐們和姨媽有話說,二來呢。小姨家底子比我們家厚實,小姨又從小練就了一雙能干的巧手,我們一來,她就開始泡米,用石磨磨米漿,做粑粑果果吃。她家的廂房里有一副小石磨,我們家的石磨比她家的大,磨盤厚實,轉動起來很有點費力,不過,那時候,我們家的石磨基本上閑著,我們六姊妹,一家八口,集體時期常年的超支戶,正常的一日三餐都難以對付,哪里還有余糧磨來做零食!小姨家的石磨小巧,省力,推起來飛轉,拐輥咯吱咯吱地響,米漿流下來,我們的眼睛便發亮,她發的發粑粑泡松,用小小的手指輕輕地按壓。軟彈軟彈的。掰一小塊塞入口中,舌頭幾抿幾抿,即刻溶化,沁甜沁甜的。做的發粑粑想做方的做方的,想做圓的做圓的,各有造型,三角形的。方塊形的,園寶形的,特別是圓寶形的上面還來抹紅色印記,象大拇指按上去的指印。磨米豆腐,炕豆筋子。變著花樣地招待我們,小姨的手簡直七巧精靈,虧她做得出來。
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住在湖邊,便找水里討吃喝,小姨夫家里有一口?,時不時也下湖扳弄幾下,搭搭口味,家里來了客人,不待小姨吩咐,小姨夫便扛著他的?去湖溝里扳魚,試試運氣,扳?的漁謠便是跟他學說的,扳大?,扳小?,扳個鯉魚十八斤,提起回來見先生,先生不吃魚眼晴,打一板,啍一聲,打二板,啍兩聲。十八斤的鯉魚我們不奢望,混和著蘿卜腌菜子炒的小魚小蝦還是有一碗的,母親也常來,她們老姊妹中她和小姨最說得來,兩人一旦碰頭,姐妹倆嘰嘰咕咕地也是扯都扯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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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家也熱鬧,舅母生育了九個兒女,四個兒子,五個女兒,等到我們開始往二舅家鉆進跑出的時候,幾個大些的老表早也沒留在家里了,大男老表和二男老表當兵去了,大表姐二表姐三表姐出嫁了,家里還有四個老表,二男二女,偏只幺男老表調皮好動,和我們合得來,其他三個老實內向,只是吃飯干活,所以,我們去二舅家少,幺男老表不見我們來,只往小姨媽跑,他便也跑去攏堆撿漏!二舅因為家里有幾把干活的好手,便漸漸地當起了甩手掌柜,安心地躺平了,偶爾,一輩子不下田、只圍著灶前灶后轉的舅母嘟噥一兩句,說隊里的某某怎么怎么了得,意思是想起哄二舅也振作一番,二舅眼一瞪,舅母便趕緊低頭不吱聲了!
母親常說她們姊妹中最舒服的是二舅,沾幾個孩子的光,好早就沒有下田干活了,二舅母也跟著沾光享福,一輩子從沒有脫過鞋襪下過田,話又說回來,她一雙小腳,下田也干不了活,母親說,你看我,還有你大姨,小姨,哪個不是栽秧割谷,泥里水里,做牛做馬,特別是你小姨,單干到戶后,搞雙搶的時候,田里一去就是一足天,中午的飯菜都是送到田角上吃的!唉,站的菩薩站一世,坐的菩薩坐一世,這都是命!
二舅當兵回家后,融入大集體的懷抱,靠著在部隊上學到了的一門剃發手藝,在村里吃起了手藝飯,專門給村里人剃頭,每天挑著一副剃頭擔子東逛西轉,來了日頭便歇蔭,遇了風雨便進屋,自在,輕松不說,一年下來,工分也不見得比下田干活的勞力少,日子既然過得輕松,心便空閑下來,便想著用什么去填,去補,酒便走進了他的生活,而且,一沾邊便是一輩子,臨死時,床頭柜上都放著一杯沒喝完的酒。酒真是個好東西,對于勞累的人來說,喝酒可以舒筋活血,驅趕疲勞,對于精神空虛的人來說,三杯酒喝下去,你的眼前便活泛起來,豐富起來,二舅喝酒,開始是每日一餐,慢慢地每日兩餐,三餐,酒量也在逐漸的增加,一天二兩,三兩,慢慢的喝到每天的半斤,八兩,甚至一斤多,酒是散燒,俗稱燒刀子,其實大多是工業酒精勾兌的。長期喝下去,燒腦又燒心,日積月累,二舅就喝成了酒麻木,本來就萬事不管的人,兒女們一大,干活的幫手多起來,索性剃頭擔子一丟,攏著酒瓶,坐等兒女們的投喂了!從此,小賣部的門口,幾個無事可干的老頭們中間,又多了二舅的身影,或蹲或坐,閑聊著,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里灌上一口,就著幾粒咸花生,或者一小包炒得咸咸的葵花子,看著日頭升起,看著日頭栽下去,才昏昏然往家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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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老男表結婚的時候,村里已經開始通電了,電是通了,電力卻很緊張,主要以生產為主,多余的才用來照明,電力便不是很穩定,它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誰也把不住它的脈。記得男老表大喜的那天,我們去吃酒。下午三四點了,人們還在為晚上會不會停電而擔憂,發愁,有的人說去變電站說點好話,遞幾包煙,要他們不要拉這片的閘,可這樣的事,非得一個有頭有臉的出面辦交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就那么點能耐,勝不了這個擔子,于是,有頭腦靈活的便說去借發電機,公社放電影隊里不是有臺發電機么,放電影的小楊是我們一個隊的,況且,今晚又沒有地方去放映,去找他絕對能成。有了這個點子,壓在二舅一家心上的石頭搬走了,氣氛一下子又活躍起來,醺醺醉的二舅進進出出,不停地嘟嚷著,這下好了,雙保險,嗯,雙保險!
我曾問過母親,二舅到底上過戰場沒有,這個問題,于母親還真不好回答,她又沒身臨其境地盯著看著,畢竟二舅是他親哥,在晚輩面前,多少得給他掙點臉面,便含糊地應付我,肯定上過戰場,不然,他埋雷的工兵鏟哪來的!二舅有一把工兵鏟,鐵鏟扁圓尖形,木柄尺把長,它不知何時悄悄地躺在我們家的擱樓上,也不知躺了多久,總之,兒時的我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折騰時,發現了它,鐵鏟沒一點銹色,鏟尖閃亮發光,我們趁母親出去掙工分的時候,用它來這里一鍬,那里一鏟,找地方挖坑做飯,玩過家家的游戲,一旦被母親發現,便急忙奪過鏟子,視做寶貝般,依舊放到擱樓上,后來,也不知何時丟了,以至很長一段時間,母親惱起來,便罵我們敗家子!
二舅六十多歲走的,走時風風光光,那時早已兒孫滿堂,雖不留人間些許遺憾,但比起其他七八十高壽的幾姊妹,畢竟走早了點,要是多活得幾年,作為一名朝鮮戰爭的老兵。還能夠享受到政府的優待,日子會更好過一點,在村里做過婦女主任的母親說,這都是人的命,各人有各人的命,母親的命運論又來了。
作者:李凱云,男,70年出生,打工人,平時愛閱讀。時常愛寫點自己身邊的人事,力求心境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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