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十年的汴州城,夏日炎炎。城南富商王財的宅院里,一場關于銀錢的爭吵剛剛結束。
“爹,就十兩銀子!兒子我實在周轉不開啊!"王小山跪在青石板上,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王財端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枚銅錢,眼皮都不抬一下:"上個月你要五兩,說是還賭債。前日又要八兩,說是請朋友吃酒。今日又要十兩,你當老子的錢是大風刮來的?"
王小山二十歲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鷙,他猛地站起來:"那些債主日日上門催逼,您就忍心看兒子被人羞辱?"
"羞辱?"王財冷笑一聲,終于抬起眼來。那雙眼睛里閃爍著精明的光芒,"你但凡有老子一般會算計,也不至于欠下一屁股債!"說著,他從袖中掏出一本賬冊,"這是你半年來在外頭欠的債,足足二百三十兩!"
王小山臉色煞白,他沒想到父親竟暗中調查自己。正待爭辯,卻見王財已經起身往內院走去,那件半舊的綢衫在陽光下泛著吝嗇的光。
一、鐵公雞納妾
王財的吝嗇在汴州是出了名的。據說他連給亡妻上墳都只帶半個饅頭當供品,臨走時還要掰下一塊帶回家。就是這樣一個人,卻在妻子去世三年后,突然納了個二十三歲的小妾鳴翠。
納妾那日,王家破天荒地擺了五桌酒席。街坊們擠在門口看熱鬧,只見新姨娘穿著桃紅色嫁衣,一張瓜子臉白里透紅,眼波流轉間盡是風情。
"嘖嘖,這王老摳居然舍得花錢娶這么個美人兒。"賣豆腐的老李咂著嘴。
綢緞莊的趙掌柜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聽說這鳴翠原是春風樓的頭牌,王財花了八十兩銀子贖的身。"
眾人聞言皆驚。八十兩!夠普通人家過兩年了。更讓人驚訝的是,鳴翠過門后,王家竟出奇地平靜。既沒有傳聞中的妻妾相爭,也沒有父子反目。鳴翠每日除了繡花就是買菜,王財照例精打細算,王小山依舊在外頭花天酒地。
直到那個酷熱的午后,平靜被徹底打破。
二、血染郊野
七月十六,未時三刻。十二歲的放牛娃二狗子牽著老黃牛走在城西小道上,突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撥開路邊雜草,赫然看見一具尸體仰面倒在血泊中——灰白胡子被血染紅,胸口處五六個刀口還在滲血。不遠處,一把帶血的尖刀靜靜躺在草叢里。
二狗子嚇得魂飛魄散,跌跌撞撞跑到縣衙報案。
縣令方滿帶著仵作和衙役趕到時,現場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方縣令四十出頭,面容清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蹲下身檢查尸體,發現死者約六十歲,身著褐色綢衫,致命傷在頸部,一刀割斷了喉管。
"這不是王財王老爺嗎?"人群中有人驚呼。
就在這時,一男一女哭喊著沖了過來。男子二十歲上下,穿著錦緞長衫卻皺皺巴巴;女子二十出頭,杏眼桃腮,此刻哭得梨花帶雨。二人撲到尸體上嚎啕大哭:"爹?。?"老爺??!"
方縣令瞇起眼睛:"二位是?"
年輕男子抬起頭,臉上淚痕交錯:"小人是死者之子王小山,這是家父的小妾鳴翠。求大人為家父做主啊!"
鳴翠抽泣著補充:"老爺今早出門辦貨,說午時便回,誰知..."話未說完,又掩面痛哭起來。
方縣令不動聲色地觀察二人。王小山雖然哭得傷心,眼睛卻不時偷瞄那把兇器;鳴翠的哭聲很大,卻不見多少眼淚。更奇怪的是,他們似乎遠遠就確認了死者身份,甚至沒走近細看。
"王公子,"方縣令突然問道,"令尊平日可與人結怨?"
王小山不假思索:"家父為人吝...節儉,但待人和氣,從無仇家。"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定是那劫道的山賊所為!"
方縣令點點頭,吩咐將尸體暫厝義莊。這時王小山突然跪下:"大人,如今天氣炎熱,能否容小人先安葬家父?"
這個請求讓方縣令眼中精光一閃。他沉吟片刻,竟出人意料地同意了。
三、縣令的棋局
接下來半個月,方縣令的表現讓全城百姓大失所望。他不再追查此案,整日不是穿著便服在茶樓聽書,就是下鄉打獵。更奇怪的是,他多次造訪王家,卻只喝茶閑聊,對案情避而不談。
百姓們議論紛紛:"這方縣令莫非收了王家好處?""聽說王財生前攢下萬貫家財,如今人死了,錢怕是都進了官府口袋。"
而在這半個月里,王家發生了三件怪事:
其一,王小山突然變賣了家中一套紅木家具;其二,鳴翠頻繁出入當鋪;其三,王家后院半夜常傳來鑿墻聲。
七月最后一天,方縣令突然升堂問案。公堂外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都想看看這個"昏官"能審出什么名堂。
"帶人犯!"方縣令一聲令下,衙役押著王小山和鳴翠上堂。令人意外的是,二人手上都戴著鐐銬。
方縣令一拍驚堂木:"王小山,你可知罪?"
王小山一臉茫然:"大人此話何意?小人是苦主啊!"
"苦主?"方縣令冷笑,從案桌上拿起兩錠銀子,"這銀子上刻著'王記'二字,是從令尊身上找到的。劫財的兇手為何不拿走銀子?"
王小山臉色驟變:"這...這..."
"還有,"方縣令步步緊逼,"案發當日,你們遠在百步之外就確認死者是王財。若非事先知情,如何能做到?"
鳴翠突然尖聲叫道:"老爺身上那件褐色綢衫是我親手縫的,自然認得!"
"是嗎?"方縣令不慌不忙,"可那日王財穿的是青色長衫,褐色那件還掛在王家衣柜里。"
堂下一片嘩然。王小山汗如雨下,鳴翠則面如死灰。
方縣令繼續道:"這半月來,你們變賣家產、鑿墻尋銀,不正是為了找王財藏起的錢財?更可笑的是..."他突然壓低聲音,"你們以為奸情無人知曉?城東藥鋪的伙計可都記得,鳴翠姑娘每月都要去買避子湯。"
最后一擊來自王家的老仆。他戰戰兢兢地上堂作證,說曾在案發前夜看見少爺從小姨娘房里溜出來。
在人證物證面前,王小山終于崩潰,供出了全部真相。
四、扭曲的欲望
原來,鳴翠嫁入王家后,很快發現王財年老體衰,根本無法滿足她。而王小山早就對年輕貌美的小媽垂涎三尺。一次王財外出時,王小山借酒壯膽,溜進了鳴翠閨房。
"那天他滿身酒氣闖進來,說早就對我..."鳴翠在堂上泣不成聲,"我起初反抗,可他說若我不從,就告訴老爺我偷拿家中銀兩。"
而王小山則供認,是鳴翠先提出要除掉王財:"她說老東西吝嗇成性,活著也是受罪。不如..."
二人合謀多日,最終選定在王財出門收賬時下手。王小山提前埋伏在城西小道,等父親經過時沖出連刺數刀。為制造劫財假象,他還故意將王財的錢袋扯破,撒了幾枚銅錢在地上。
"我們本打算把尸體埋了,"王小山喃喃道,"誰知那放牛娃來得太快..."
案件水落石出。按照《大清律例》,弒父屬十惡不赦之罪,王小山被判凌遲;鳴翠雖未動手,但參與謀劃,被判斬立決。王家的萬貫家財,最終如王財生前所懼——全部充公。
尾聲
處決那日,汴州城萬人空巷。王小山被押赴刑場時,突然仰天大笑:"老頭子一輩子舍不得花錢,如今連命都省了!"而鳴翠至死都盯著王家方向,仿佛還能看見那些她永遠得不到的財富。
方縣令站在城樓上,望著漸漸散去的人群,對師爺嘆道:"此案看似為財,實則為欲。人心之毒,甚于砒霜啊。"
城下,幾個孩童在唱新編的歌謠:"鐵公雞,毛不拔;小姨娘,心狠辣;敗家子,把爹殺;到頭來,全白搭..."
歌聲飄過汴州城的大街小巷,為這出人倫悲劇畫上了蒼涼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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