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由貴州省遵義市桐梓縣羊磴鎮的10多位農民“素人藝術家”創作的100余件藝術品亮相北京。他們之中，有70多歲的農村老奶奶，有年過半百的山鄉護林員，小鎮加油站老板，還有平時在集鎮上打工掙錢的農村中青年婦女。

此次“羊磴在北京”藝術展覽由四川美術學院主辦，桐梓縣羊磴藝術協會與北京隱美術館聯合承辦。這場鄉村藝術與都市文化碰撞的藝術展令人眼前一亮，不僅吸引了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中央美術學院、中國雕塑協會等業界人士的關注和媒體的聚焦，更成為新時代鄉村振興背景下，遵義鄉土文化蓬勃發展的生動縮影。

觀察一：城與鄉的奔赴

如果說，從鄉村到城市集中亮相是一次鄉土文化與城市文明的對話，那么當下陳列眼前的雕塑項目、繪畫、裝置藝術、紀錄片影像等多元媒介，便是這次對話最好的記錄與見證。

當羊磴鎮農民“素人藝術家”的作品呈現眼前，無人不為之驚嘆。很難想象，這些精彩竟出自于沒有經過專業藝術訓練人之手。這些作品，是時間的凝練，更是一扇文明的窗口，成為深刻觀察洞悉鄉村文化振興的獨特視角。

中央美術學院院長林茂觀展后贊許道：“這些作品保持了一種與自然銜接緊密的淳樸力量。”

從鄉村到城市的繁榮熱鬧之路，從不平坦，更風雨兼程。

深藏大山深處的羊磴鎮曾是貴州省一類貧困鄉鎮之一。然而，正是這樣一個“乏善可陳”的小鎮，卻在藝術賦能下煥發出新的生機。

當陽光照進生活，夢想才能照進現實。

四川美術學院院長、羊磴藝術計劃發起人焦興濤感言道：“本次展覽選擇在一個充滿日常生活氣息的北京胡同里進行，恰如羊磴鎮在過去13年間將藝術與鄉村生活緊密相連的真實寫照。”

來自清華、北大、川美、國家文物局的社會各界專家、學者，則認為“羊磴藝術”的出現，代表了中國新時代農民的精神面貌，也可以在國際上代表從中國土壤里生長出來的完全是中國符號的當代藝術果實。

有人認為，藝術是都市的，與農村沒有關系。然而，在黔北小鎮羊磴，藝術與鄉土卻在這里緊密牽手、共生互進。這里面有著怎樣的深層邏輯？

從城市到鄉村的追逐，照亮了從鄉村到城市的路途。

焦興濤，長期深耕雕塑創作與藝術教育領域，一直在思考如何將日常元素融入藝術創作，讓藝術與生活水乳交融。2012年，正在四川美術學院雕塑系就讀研究生的羊磴人婁金，向導師焦興濤推薦了自己的家鄉。

初識羊磴，焦興濤被這個平凡的小鎮所觸動：“羊磴除了那條河，似乎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然而，正是這種“平凡”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婁金介紹，羊磴雖“貧窮”，但木材資源豐富，當地木匠世代相傳的手藝能讓木頭開口“說話”、會“唱歌”。

焦興濤在與當地木匠親密接觸中，敏銳地意識到，他們有既不悲觀也非絕望的日常性，這里是一片生氣盎然、正待開發的藝術土壤。而且這個山間小鎮“最大的特色是沒有特色”，他們的藝術實踐不會打上任何標簽，也不會被任何觀念所定義。

一個獨特的“木工合作組”就此應運而生。2022年12月，四川美術學院的6位藝術家與當地的6位木匠組成六個小組，以平等協商的方式共同創作。10多天后，大家把創作的作品拿到鎮上展覽時，當地的老百姓都被深深震撼了：原來這也是藝術。

通過和木匠師傅的合作，焦興濤漸漸地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藝術和真實的社會生活、和每個人的成長、和日常都發生著具體聯系，這也堅定了他要繼續留在羊磴開展藝術實踐的決心。

為了讓當地更多的人發現更有趣的生活方式、生活態度，激發當地村民自我表達的能力，焦興濤還特意在網上挑選了一些有趣的木工作品，制作成PPT播放給村民們看，讓這些很少有機會走出大山的人找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焦興濤和四川美術學院的藝術家們在羊磴鎮扎根十多年，通過與當地木匠、農民的深度合作，挖掘出鄉村生活中的藝術價值，并將其轉化為充滿感染力的藝術作品。這種“有方向、無目標”的實驗理念，不斷重塑生活與藝術的連續性，在羊磴人生活的空隙里填滿了藝術的種子。

這種“從生活中來、到生活中去”的藝術實踐，不僅讓鄉村文化煥發出新的生機，也讓藝術真正融入鄉村的日常，為藝術賦能鄉村振興探索出一條全新的道路。

藝術，從城市走來，扎根鄉村；鄉村，以藝術為翅膀，“飛”進城市。羊磴，這個在中國地圖上根本“看不到”的小鎮，像一個精美小巧的“中國結”，把藝術與鄉土、城市與鄉村緊緊地系在一起。

觀察二：“藝術羊磴”的覺醒

“藝術協商”的模式，不僅讓藝術家與鄉土藝人找到了默契，也讓當地百姓有了非同凡響的“藝術覺醒”，從旁觀者變為參與者。藝術不僅幫助羊磴村民們開辟了一片前所未見的心靈天地，而且更讓他們蓄積已久的創造潛力得以暢快、近乎狂放地噴涌而出。小鎮羊磴，通過他們的“藝術之手”，煥然一新、別具風情、“幻”為萬物。

藝術真切地存在于羊磴的鄉村生活中，也在毫無預設的狀態下自由生長。

在專業藝術家的指導下，一雙雙“拿鋤頭的手”如獲“神筆馬良”的畫筆一樣。72歲的農婦李維花成了畫家，只跑了三天學堂的文盲村民黎永珍蛻變為裝置藝術家，農村老奶奶程必蘭73歲時舉辦了個人畫展《家庭系列》。當護林員全安權用他長滿老繭的手拿起畫筆時已經55歲，他說：“畫畫總比看打麻將強。”

藝術不僅是鄉土文化和美好生活的表達方式，更是激發鄉村內生動力、重塑和展現文化自信的重要載體。今天的羊磴處處閃爍著“文化光芒”。

焦興濤主導成立的桐梓縣羊磴藝術協會，會員中既有藝術高校的教授、學生，名揚海內外的著名藝術家，還有本地文藝工作者、羊磴“素人藝術家”。2023年起，羊磴藝術協會每年舉辦“鄉土而新奇”藝術鄉場，全國各地藝術家紛至沓來，引起國家、省、市各級媒體關注和報道。

藝術家們還與集鎮中的個體戶、居民們開展“協商式”藝術，把集鎮中的餐館、老照相館、老電影院打造成16個主題的門面美術館群。走進羊磴，長街小巷，處處有展館，推門進去，它們會向來訪者講述一個個你意想不到的羊磴故事。妙手所到之處，皆有“點石成金”之筆，“藝術羊磴”，聲名遠播。

“藝術羊磴”，讓生活變得“好耍”而有趣，并不斷帶來更多的無限可能性。

曾幾何時，因為山高路遠、地偏人少，多年來，羊磴鎮街上的不少餐旅館都難以運營。然而，2023年首屆“鄉土而新奇”藝術鄉場舉辦卻帶來改變，引發了“蝴蝶效應”：數年停運的羊磴銅鼓灘漂流次年重新開漂，吸引數萬游客從各地趕來。大量的人流，讓當地餐飲、住宿、旅游等服務業氣象一新。羊磴“素人藝術家”的文創產品也深受喜愛，游客們紛紛購買收藏。藝術家們還為羊磴的特色農產品創造了一種“藝術”的銷售方式。2020年，苦楝社區木元組500畝黃桃賣不出去，在川美師生們的策劃下，羊磴舉辦了“黃桃節”。他們別出心裁，將平面設計、影像創作、雕塑裝置等藝術元素融入到銷售活動中，黃桃有了“品牌”，很快一購而空。

藝術浸潤鄉土，鄉土流光溢彩，一個個山區群眾有了不一樣的“文藝氣質”，成為令人刮目相看的農民“素人藝術家”。

今時今日，置身羊磴集鎮，隨處可見藝術品；漫步羊磴街上，隨時可逢藝術人。藝術館、鄉愁館、美育基地等20多個藝術場所星羅棋布，藝術在這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每月，羊磴藝術協會的鄉村藝術課堂上，各地藝術家濟濟一堂，在這里交流藝術鄉建經驗。羊磴鄉村美術館經常性地舉辦泥塑、木雕、繪畫等各類藝術培訓和研學活動，群眾文化素養和審美水平不斷提升，新的農民“素人藝術家”不斷地加入進來。在藝術的熏陶之下，羊磴鎮的居民自信熱情、熱愛家鄉。

當“藝術羊磴”聲名遠播后，創業成功的游子回到了家鄉，投資興辦企業；在外學習的學子也學成歸來，反哺家鄉……一批批“新羊磴人”的出現，讓這個山間小鎮迸發出勃勃生機。

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在13年孜孜不倦的苦心經營下，焦興濤和他的團隊用藝術特有的方式改變了羊磴人，羊磴人又改變了羊磴鎮。由內而外，由表及里，鄉村建設的強勁動力正在持續勃發。

觀察三：長與遠的堅持

當藝術在羊磴變得平常時，羊磴卻在外界眼中變得不平常。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聽說這個曾經“單調乏味”的小鎮，知曉這里發生的藝術故事，而它的精彩會在“長與遠”的堅持中，因藝術文化的賦能，而多維綻放、一路繁花。

2023年初，在桐梓縣委宣傳部和縣文聯的推動下，“羊磴藝術合作社”轉型升級為“桐梓縣羊磴藝術協會”，成為中國唯一的會員跨越國籍和省籍的“鎮”級藝術協會。會員來自鄉村、政府機關、學校、民間協會、高等藝術院校乃至海外藝術高校。截至目前，協會88位成員中包括6位博士研究生、28位研究生和17位大學生，“藝術羊磴”的吸引力仍在持續綻放。

如今，芝加哥大學北京中心正在進行的“八面四方·羊磴巡展”，進一步提升了羊磴藝術的知名度和影響力，也讓更多的人領略到了鄉土藝術的獨特魅力，為中外文化交流搭建了橋梁。

中國雕塑協會副會長、中國城市雕塑家協會副主席孫振華曾到訪過羊磴三次，每一次都深受感動。在參觀了“羊磴在北京”展覽后，他用“魔幻”一詞表達自己的感受。他認為，羊磴藝術項目不僅展示了獨特的藝術魅力，更在全國率先開啟了一個全新的藝術賦能鄉村的新模式。此次展覽無疑是羊磴藝術走出大山、邁向更廣闊舞臺的重要一步。“藝術羊磴”這種模式如果做得好，可以解決中國的基層文化建設問題。

對此，焦興濤和他的團隊一直在思考。如何珍惜呵護羊磴出圈的精彩，把“羊磴模式”持續做強、做大、做出更大的影響，為鄉村文化振興提供一條學有典范、行有依照的可行之路？至少，從政府、高校、鄉村、社會四個層面，凝聚合力、有所行動。

政府

提供必要的政策扶持。藝術與行政，就如藝術與鄉土一樣，似乎也有些“不搭界”，這也許就是焦興濤團隊與當地政府之間一直保持“弱聯系”的主要原因。現在，隨著羊磴藝術“進京”，藝術賦能鄉村振興的成效日益明顯，省、市、縣、鎮各級政府都應當給予羊磴藝術協會必要的扶持，尤其是項目、政策和資金。在支持的同時，政府要做到“在位、到位、不越位”，避免用行政思維來指導藝術思維，用行政命令來干擾藝術規律。

高校

建立持續的運行機制。焦興濤是羊磴鄉村藝術實踐活動的發起人、推動者，在他的主導下，藝術家們在羊磴已經深耕13年，成效卓著、影響深遠、實屬不易。目前，羊磴鄉土藝術正處在學術成果向現實成效轉換的關鍵時期，四川美術學院應研究并形成一套成熟的運行機制，從項目、人才、經費保障等方面持續投入，讓羊磴鄉村藝術實踐活動深深扎根山村，不斷開花結果、枝繁葉茂。

鄉村

保持旺盛的藝術熱情。貴州山鄉，囿于觀念，群眾往往認為藝術“看不懂”、“不能當飯吃”，藝術創作是“搞空事”。在羊磴藝術精彩出圈之際，羊磴鎮、村兩級地方領導，一定要堅守“藝術羊磴”的定位，換屆不換思想，換人不換激情，一屆接著一屆干，一錘接著一錘敲，一茬接著一茬壓，積極配合四川美術學院，把羊磴藝術推向全國、推出國門，建成藝術鄉建的典范，打造“世界的羊磴”。

社會

給予有力的公益援助。鄉村藝術實踐，做的是良知和情懷，整個過程都是犧牲和奉獻。令人欣慰的是，在焦興濤團隊奮進的道路上，重慶荷馬教育集團加入進來，為他們提供資金、人才等幫助；重慶藝術工程職業學院、重慶傳媒職業學院等高校與羊磴藝術協會簽定了合作協議。羊磴鎮本土的企業家、鄉友們，以及各地的藝術愛好者、社會各界人士，也積極為羊磴藝術鄉場的舉辦籌集經費。“藝術羊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社會各界的援助之手也要源源不斷地伸出來，無論是資金捐贈，還是項目合作，都可以幫助這場艱辛漫長卻意義非凡的藝術鄉建活動持久地進行下去。

短評：文以化人，文以載道。羊磴藝術鄉建項目展現了鄉村文化振興的無限可能——鄉村不僅是文化的承載者，更是文化的創造者。未來，如何進一步挖掘鄉村文化的潛力，如何讓藝術與鄉村生活更加緊密地結合，珍惜并呵護這份出圈的精彩與文明的成果，將是鄉村振興的重要課題。羊磴的故事，也正在為新時代的鄉村文化振興提供寶貴的經驗與啟示。

從羊磴集鎮到北京，道路近2000公里，在交通高度發達的今天，朝發夕至，一天可達；而羊磴藝術到北京，卻走了整整13年。如此漫長的時日，對于焦興濤和他的團隊來說，可謂“甘苦寸心知”，其間有無限的快樂，有精彩的故事，有豐碩的成果，有汗水澆出的經驗，有實踐長出的真知……鄉村文化振興的光芒已在羊磴閃耀，世界關注的眼光正向羊磴投來，遵義鄉村文化的蓬勃生長力，定會通過羊磴這個“窗口”全面展現在世人面前。

來源：遵義發布

記者：李培松 李燕 鄭海海

桐梓融媒 李甜甜 陳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