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漫筆》
《燈下漫筆》創作于1925年春末,本文最初分兩次發表于1925年5月1日、22日《莽原》周刊第2期和第5期,后收錄于魯迅雜文合集《墳》中。這是魯迅十分重要的一篇作品,也是我最喜歡的魯迅作品之一。
魯迅以銀元貶值事件為切口,揭示了歷史中最為隱秘的生存契約:當暴力集團將民眾生存條件摧毀至臨界點時,只需施舍維持基本生存的“血酬”,就能輕易獲得臣民的馴服。這種權力運作模式在二十四史中反復驗證——黃巢起義軍圍陳州時“以人肉為軍糧”,張獻忠屠川后“留頭不留發”,每個暴力征服者都深諳“摧毀—施舍”的統治藝術。
紙幣貶值事件正是微觀層面的暴力經濟學:當國家信用崩潰時,民眾為求活命自愿接受60%的折價,這種經濟層面的“折扣接受度”與社會中的“奴性閾值”形成鏡像關系。魯迅發現,我們社會始終未能突破“生存權贖買”的閉環,每次王朝更替不過是調整血酬支付比例的重新定價。
在老百姓看來,他們要的只是穩定的生活,寧做太平犬,莫為亂離人,因為亂世比做奴隸更可怕。太平盛世的時候,大家做奴隸還能安穩過日子,但是亂世的時候,連奴隸都沒得做,日子實在太慘了,所以每次社會動蕩,老百姓總是希望一個強勢人物出場,蕩平各路群豪,完成天下安定,設立新主子,厘清奴隸規則,如何朝拜,如何納貢,如何稱臣等等。而新主子就會在一整套的流程中完成專制制度的確定。
權力壟斷的煉金術和君主夢的集體潛意識
縱觀千年的歷史,我們不難歷代統治者通過封禪泰山、編造讖緯、壟斷史書等手段,將暴力征服轉化為天命所歸。朱元璋刪改《孟子》中“民貴君輕”的論述,雍正編纂《大義覺迷錄》重構文字獄敘事,都是對暴力起源的祛魅工程。這種符號煉金術使民眾將暴力統治視為自然秩序,形成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式的認知。
紫禁城的軸線布局、官員的補服制度、科舉的殿試儀式,構成嚴密的等級編碼系統。這種空間哲學不僅塑造了“君君臣臣”的物理秩序,更內化為心理認知圖式。當李自成攻入北京后立即搶奪龍椅,洪秀全在永安就急建后宮,證明反叛者同樣依賴等級符號確立統治合法性。
宗法制度將家族倫理擴展為國家倫理,程朱理學將道德規范升格為宇宙法則。王陽明“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的論斷,暴露了心學服務于精神馴化的本質。《弟子規》《二十四孝》等蒙學教材,實質是系統化的奴性培訓手冊,制造出自帶枷鎖的順民。
陳勝“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宣言,既包含反抗意識,也顯露對權力魔咒的沉迷。這種悖論源于對暴力機器的神秘化認知——黃巢《不第后賦菊》以“滿城盡帶黃金甲”想象暴力美學,宋江“敢笑黃巢不丈夫”暴露起義領袖的權力饑渴癥。
從劉邦“某業所就孰與仲多”的炫耀,到趙匡胤“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的焦慮,統治者通過宗法制、嫡長子繼承制等制度設計,將權力私有化包裝成生物學規律。這種認知范式甚至影響革命者,洪秀全設立“幼天王”,袁世凱指定“金匱石室”,證明權力世襲觀念已植入文化基因。
文人士大夫構建的“三代之治”神話,本質是創傷記憶的精神麻醉。顧炎武《日知錄》考證“皇”“帝”稱號源流,章學誠《文史通義》辨析治亂循環,這些學術努力反而強化了專制合理性的認知。百姓在《三國演義》《水滸傳》的權謀敘事中,將暴力輪回誤讀為歷史必然。
這種權力生態的可怕之處在于,它使所有人成為共謀:統治者發明控制技術,知識分子構建理論辯護,民眾發展出精致的生存策略。正如魯迅發現的“瓦礫場上修補老例”的循環,每次社會動蕩不過是為新主人調試奴役裝置提供契機。要打破這種千年困局,需要的不僅是制度變革,更是對整個文明認知系統的徹底重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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