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抵達陜北后,楊得志寫了一封信寄回家鄉報平安。他在信中說自己在延安做生意。信中還有一張他的近照。姐姐收到信看過照片后,就全部收起來,藏在茅草房的夾縫里,沒再給人看過。直到25年后,楊得志回鄉探親,這封信和照片才重見天日。
姐姐為什么這樣對待弟弟從千里之外,寄來的信和照片?這其中有何隱情?
楊得志跟大多數開國元勛一樣,出生在一個偏遠山村的貧苦之家。楊父是個鐵匠,有一門好手藝,常年在外做工謀生。楊家基本沒有固定資產,十余口人擠在兩間租來的茅草屋,家里唯一值錢的東西,恐怕就是楊父打鐵的工具:風箱、火爐和砧子。
楊得志很早就跟在父親左右,學習打鐵技藝。受限于閉塞的生活環境,楊父不知道自己能給孩子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孩子除了打鐵這條出路還能干嘛。所以楊父對楊得志講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伢子,你要用心學啊,我們一家人都靠這東西活命哩?!?/p>
楊父挑著百十斤的擔子,奔走在山村鄉鎮打造各種農具。這里做幾日,那里干幾天,居無定所,風餐露宿??赡苁羌依镆B的人太多,也可能是人太老實,導致攢不下錢。
這樣風里來、雨里去的日子,讓楊父的雙腿患上風濕病,因為無錢買藥、得不到持續的休養,這病一日重過一日。有時痛得實在受不了,他就抓起鐵錘往地上猛砸舒緩發泄。隨著一個又一個的深坑出現,楊父也精疲力竭,松了口氣,不再那么難受,好似風濕疼痛被他用大錘導到地下了。幼年的楊得志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更讓楊父悲痛欲絕的是,孩子眾多,活到成年的卻很少。楊母早年在別人家做童養媳,但天有不測風云,收養她的人家遭了災,機緣巧合下來到楊父所在的鄉村,與楊父結合生活。
楊母給楊家生兒育女13個,長大成人的卻僅有3個:楊得志、大楊得志五歲的海堂哥、大楊得志兩歲的桂泗姐。楊得志還有個弟弟,16歲那年因病離世。楊母一生寬厚仁慈,沒做過壞事,卻親手送走了這么多個孩子。不知道老天為什么這樣折磨她。
楊父經常在外做工十天半個月回來,就看到妻子紅腫的眼睛、聽到沙啞的聲音:這個伢子病死了,那個妹子餓死了。楊母說完就低下頭,就像是在靜靜等待楊父的審判一樣。楊父沒有生氣,沒有責罵,沒有動手打人,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只是摟住妻子的肩膀,發出一聲聲長嘆。
死去的兄弟姐妹都埋在哪?他們的名字又叫什么?他們長什么樣?性格如何?到晚年時,楊得志快全忘光了,好像他們都不曾存在過。每個孩子,都是楊母獨自一人,親手埋葬的。她不讓其他孩子幫忙,也不告訴他們埋在哪。
海堂哥和桂泗姐待楊得志都極好,海堂哥常把父母分給他吃的東西,省下來留給楊得志吃,見弟弟吃得起勁,他總是忍不住露出欣慰和淳樸的笑容。桂泗姐雖然只比自己大2歲,但楊得志始終把她當作長輩看待。
僅兩歲的差距,桂泗姐卻像母親一樣照顧楊得志:給他做鞋、縫衣服,夏天趕蚊子,冬天暖床頭。桂泗姐十五六歲就嫁了人,但丈夫不久病逝,她又改嫁一個窮人。楊家各人的苦難史太長太長了,細說起來不知要多久。
楊母是楊得志11歲那年,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時候,得病沒錢醫去世的。楊母去世后,家里的日子更難過了。楊得志因此離家十多里,去一戶地主家放牛。放牛娃的日子可不好過,天不亮就得牽著牛出去,割草、墊圈,刮風下雨、打雷閃電、炎炎夏日、寒冬臘月也不能停。
有時不留神,牛吃了地里、踩了地里的禾苗,就要挨打挨罵。伺候好牛,還得上山砍一擔柴。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三年多,楊得志是咬著牙熬過來的。14歲那年,他恰好收到桂泗姐姐的丈夫,從江西安源煤礦寄來的信,說自己在那挖煤,礦上還在招人。
桂泗姐夫是想叫海堂哥去的,楊得志見信后,不想放牛了,也想去闖闖。雖說這個“闖闖”就是去一個煤礦干活,但總歸是離開家鄉,到外面的世界了。楊父、桂泗姐和叔父都不想楊得志、海堂哥走,但又不能不放手讓他們走:家里少兩張嘴吃飯,壓力會小很多;外面干活,也有更多的機會。
這個叔父,其實也是楊得志和桂泗姐的養父,他是楊父的親兄弟,因為窮沒有娶媳婦,楊父就把楊得志、桂泗姐送給弟弟做兒女,好讓他百年之后也有香火吃。楊得志在母親去世前,還在叔父和村里的幫助下,進私塾學過兩年文化。
對中國近現代史有一定了解的朋友,對安源煤礦一定不陌生。楊得志也是在安源煤礦做工時,有了革命思想覺悟的。楊得志在安源煤礦只做了一年,就因為打了洋人被迫回家。
回到家后,父親、姐姐和叔父都滿臉笑容,高興楊得志兄弟倆平安回來,沒掙到錢就沒掙到吧。父親和叔父的變化很大,更老了很多。桂泗姐看到楊得志,嘴里翻來覆去就是一句:“長高了,也結實了,成了大人了?!?/p>
重逢的喜悅只是暫時的,他們最終還是為生計所迫,各奔東西。海堂哥先一步到衡陽做工,楊得志則又去一戶地主家做工。一年后,海堂哥來信,說自己在衡陽修鐵路,工作不錯,跟工友們相處得很好,還勸楊得志一起來。
楊得志心動了,但楊父不太放心幼子出遠門,可是留在家里平安就能有出路了嗎?那幾天,楊父眉頭緊皺,沒跟任何人說一句話。他最后還是同意幼子的離開。
聽說弟弟要出一趟更遠的門,已有一個孩子的桂泗姐,披星戴月地做鞋。她不管孩子怎么哭鬧,一心要給弟弟做出一雙結實耐用的鞋。緊趕慢趕,終于在楊得志出發前做好了鞋。
桂泗姐把鞋裝進楊得志的小包袱里,死死咬住慘白的嘴唇,光流淚不說話。楊父堅持要送楊得志一程,桂泗姐帶著孩子默默跟在后邊。走了一段后,楊父停下,要女兒別送了,回家看孩子吧。桂泗姐聽話地站住了,無力地倚靠在大樹下,望著弟弟直流淚,仍一句話不說。
楊得志走過去輕拍姐姐的肩膀,安慰她別難過,說她前幾年還說自己是大人了哩。桂泗姐點了點頭,看向自己的孩子,說:“你去送送舅舅吧。”小孩好像一下就長大了,哭著喊著,拉住楊得志說:“舅舅不走,舅舅不走?!?/p>
小孩的哭喊聲,像一道道鋒利的鋼針,刺進楊得志的心里,直到過去幾十年也還在隱隱作痛。楊父領著楊得志繼續走,沒走幾步路,桂泗姐就在后面大聲喊:“敬堂兄弟(楊得志在家里的名字),早些回來啊?!?/p>
楊得志嘴上答應著,但沒有回頭再看姐姐一眼。他怕姐姐看到自己忍不住流出的淚水后更加擔心。在1950年回鄉再見到桂泗姐前,楊得志悔恨極了,恨自己怎么這么鐵石心腸,怎么不回頭多看姐姐一眼,要是再也見不到了怎么辦?
在舊時代的每次分開,都跟生離死別無異。
1950年楊得志回鄉探親,桂泗姐從茅草屋拿出那封發黃的信和照片,笑著說:“這相片我只在收到的時候看了一眼,之后再也沒看過了。壞人看到這相片,可是要殺我們頭的。” 原來這張照片上的楊得志,是穿著紅軍軍裝的。
楊得志輕聲安慰道:“現在不怕了,以后都不用怕了,壞人都被趕跑了。”桂泗姐又笑了,楊得志看著他的笑臉,覺得她笑起來很像記憶中有些模糊的母親。
桂泗姐說:“是呀,可是日子真長,真難熬呀。從你離開家到現在,已經過去了22年,整整22年啊?!睏畹弥菊腴_口安慰,桂泗姐緊接著又馬上說話,說著說著大哭起來:“爹死了,叔叔也死了。叔叔死時六十一歲,那是冬天,他外出討飯,被地主家的狗活活咬死了?!?/p>
桂泗姐大聲痛哭,肆意發泄著憋了不知多少年的痛苦,看著姐姐的這副模樣,楊得志覺得她更像母親了。楊得志緊緊抱住她。
22年,讓一個女農婦變老農婦,讓一個少年變中年。再次重逢,姐弟間陌生又不陌生,楊得志不知道家里發生的慘事,但他還記得小時候的種種,而且非常清晰。他通過回憶這些,將姐姐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楊得志相信,新中國成立了,像桂泗姐這樣,千千萬萬的窮苦人都有好日子過了,不用再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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