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類喧囂干擾的世界里，生命回歸本真，展現出一種溫柔而堅韌的美?！?/p>

“人類還能拍出這樣的片，說明也許還有救”

有這樣一部電影，來自小眾國家的小成本制作，卻擊敗院線大熱的《頭腦特工隊2》，獲得第97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這部橫掃全球獎項的影片就是2月28日在內地上映的《貓貓的奇幻漂流》，也被譯作《貓貓的奇幻漂流》。

影片全程無對白，無擬人化臺詞，采用簡潔、自然的敘事方式，以一只小黑貓的沉浸式視角開啟漂流之旅，呈現出一個人類消失后的末日世界。

有人說這是動物版《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有人說這是“一場心靈spa”“國人引以為傲的內斂含蓄，卻被外國人玩轉起來”，也有人說“它給出了動畫電影在迪士尼皮克斯之外的別樣可能”。

沒有人類的末日會發生什么？沒有人類語言的影片何以引起全球觀眾的共鳴？一群動物的末日漂流給我們哪些啟示？也許，一只貓和一只漂流船能給出的答案。

1

末日里，生命的另一種可能

如果看過《2012》或《后天》，大抵能想象到人類末世里的典型敘事：資源匱乏、階級對立、人性的明暗，背叛與救贖、等待與逃離、絕望和希冀……在人類中心主義的敘事中，末日意味著壓倒性的災難，伴隨著無盡的掙扎與恐懼，生存成為一場緊張而疲憊的逃亡。

然而，《貓貓的奇幻漂流》卻構建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末日想象。洪水席卷世界，沒有自然的憤怒，也沒有審判或懲罰的隱喻，仿佛人類缺席后的世界以另一種秩序重生，正如人類出現之前一樣，無序中孕育有序。

一艘帆船成為流浪生靈的避難所：云淡風輕的水豚、從獨處到融入群體的灰貓、在盲從與自我之間找到平衡的拉布拉多、沉迷收集瓶瓶罐罐的狐猴，以及肩負守護職責、朝向高山掌舵的蛇鷲。

（《貓貓的奇幻漂流》劇照）

它們來自不同種群，卻沒有叢林法則下的強弱對立，也沒有擬人化的社會分工。它們的行為方式本能而直接：小貓對水的恐懼讓它猶豫不前，險些深陷絕境；小狗依然天性爛漫，逗弄著玻璃球；狐猴始終被閃光的物件吸引；卡皮巴拉一如既往的平淡隨和。

沒有人類喧囂干擾的世界里，生命回歸本真，展現出一種溫柔而堅韌的美。畫面宛如《塞爾達傳說》中海拉魯平原：廣袤無垠的綠意、沉默的文明遺跡，大自然在末日中透露出別樣的柔和與禪意。

（《貓貓的奇幻漂流》劇照）

當人類離場，一個純粹的動物世界浮現——沒有猜忌與誤解，沒有焦慮與內耗，也沒有諾亞方舟式的重建愿景，只有生存的本能，動物們主動尋找活下去的可能。

當洪水退去，陸地重現，貓咪和伙伴重聚，而曾經救過它的鯨魚只能擱淺在陸地，奄奄一息。貓咪走進鯨魚的視線，兩個生靈彼此凝視，沒有孰強孰弱的對比，只有生命對生命的惺惺相惜。

（《貓貓的奇幻漂流》劇照）

影片的視覺語言同樣強化了這一沉浸式體驗。低機位跟拍、輕微晃動的手持鏡頭的畫面感，讓觀眾得以真正進入動物的視角，感受它們如何觀察世界、理解末日。

近年來，動物視角逐漸在游戲和社交媒體中流行起來。比如游戲《Stray》讓玩家以貓的視角游蕩在賽博都市，而短視頻中，“體驗貓貓的一天”的GoPro畫面也讓人著迷，網友一邊調侃“姨姨暈車”，一邊沉浸于貓咪的冒險、社交和城市漫游。這種對動物世界的好奇，正在超越物質層面的滿足。

（短視頻內容“體驗貓貓的一天”）

人類的眼睛早已借助鷹眼、貓眼等科技進行延展，如今，更期待通過動物視角來獲得體驗世界的新可能，充實心靈，探索人與自然與社會的更深意義。

正是這種視角的轉換，讓我們得以跳出單一的人類視角，反觀自身的局限。

2

現實中，人與動物的另一種關系

影片沒有人的蹤影，卻似乎處處映射著人性。狐猴癡迷照鏡子，沉溺于收集閃閃發光的玻璃瓶，就像沉溺于精致消費主義而忽略現實困境的人；狗群在獲救登船后，將魚食一搶而空，在爭奪中打碎了狐猴的鏡子，精致利己而無所顧忌的模樣讓人恨得咬牙。我們觀看動物的生存之旅，恍若在反觀人類自身的種種行跡。

導演也曾借二創片段，揶揄奧斯卡金像獎的爭議。當狐猴如數家珍地翻找瓶瓶罐罐，把奧斯卡小金人滿意地拿出來安放，路過的貓咪對此不屑一顧，將其踢倒。仿佛在調侃人們為奧斯卡花落誰家爭得不可開交時，人類“失語”的《貓貓的奇幻漂流》反而在眾多大制作中輕盈一躍，奪得桂冠。

（官方玩梗：視頻里小貓把奧斯卡小金人推倒）

影片中沒有人的言語，卻處處是失落的文明。當人類成為邊緣，我們得以看到動物之間的包容、溫暖的相處之道，也得以重新思考自身對待動物的方式——當我們放下人類中心主義，以謙卑而純粹的眼睛去觀察世界時，才能重新理解生命。

正如蛇鷲為了守護灰貓而背離族群，鯨魚浮躍而起拯救落水的灰貓，它們仿佛是貓咪的守護神，適時給予庇護，卻從未憑借自身的高大力量去控制或束縛它。這種不加干涉、沒有歸屬的守護，恰恰揭示了另一種更自由、更尊重個體的關系模式。

而這種與動物的相處之道在現實中常常是缺失的。

動物在現代社會中常常被收編、邊緣化，失去了它們原始的生命張力和野性。在動物園，動物成為一種景觀，被簇擁觀看。

正如約翰·伯格在《為何凝視動物》中所說，“動物總是被觀看的對象，而它們也觀看我們這件事已經失去了意義”“動物看人時，眼神既專注又警惕。其他的動物會被這樣的眼神所震懾，人類則在回應這眼神時體認到了自身存在?！?/p>

（約翰·伯格《為何凝視動物》）

從“東北雨姐”為了博取流量而養貓養狗，隨之棄養，到潘虹馴狗時用暴力壓制動物的生命。我們在這些視頻中感到揪心，也不禁反問，人與動物的相處之道究竟應如何？

在博主趙碩的西行漫記中，我們看到一個騎行者，一只誤入帳篷的貓，從“如果它愿意，我就帶它走”到“師父把悟空養得真好”，我們看到貓咪悟空在自然中撒野奔跑的靈動，也看到人與貓咪之間輕盈滋養的關系。

（博主趙碩帶著貓咪悟空騎行流浪）

同樣，在紀錄片《伊斯坦布爾的貓》里，我們看到了人與貓之間親密而獨立的狀態。在伊斯坦布爾的街頭，超30萬只流浪貓沒有主人，但受到人們的照顧。人與貓、貓與城共享生存空間，彼此尊重，和諧共處。

（紀錄片《伊斯坦布爾的貓》）

就像紀錄片導演的呼吁“不要讓這樣已經持續千年的關系成為歷史，不要讓我們的后代只能通過影像記錄看到、感慨到，原來這世界上還存在過這樣一種人與動物的相處模式……”

或許，當人與動物能再次彼此凝視，我們才能看清動物也看清自己。

3

流動時，尋找確定性的另一種解法

漂流，不僅是動物們逃亡的開始，也是它們相遇、互助和成長的契機。

導演在采訪中提到，“找到一個接受自己的群體”是動物們相聚的驅動力。狐猴之所以癡迷于收集物品，部分原因是希望被群體接受；拉布拉多在認清族群本質后選擇與伙伴相依為命；灰貓則在感受到團體溫暖后逐步擺脫孤獨。它們彼此接納、互相依賴，在漂流中找到了生存的根基。

（影片始末，灰貓從獨身到和伙伴一起）

動物們的互助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漂流的生存啟示：在這個流動且充滿不確定性的世界里，真正堅固的從來不是孤立的個體，而是相互扶持、彼此聯結的關系。

不只是動物，人類也在追尋確定性。

齊格蒙特·鮑曼曾在《流動的現代性》中指出“一切都在液態化，都在流動?！?strong>中心再難維系，在當今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人們為了獲得短暫的慰藉與歸屬，不得不主動構建各種虛幻且臨時的共同體，以緩解孤獨、悲傷與焦慮。

作為社會學家的鮑曼，并沒有指出在流動的現代性中的生存之道。但現實中，人們依然在探索多元解法，為生活尋找錨點。

在Soul發布的《2025年十大社交趨勢》中，不難看出人們探尋確定性和共同體的努力：從“搭子社交”“溏心蛋社交”，再到通過運動掌控自身的“最小單位確定性”。這些時髦的關鍵詞本質，源自人們適應快節奏生活中渴求建立的臨時情感寄托。

（soul發布的《2025年十大社交趨勢》）

然而，確定性并非僅靠關系代償和虛妄的口號就能獲得。正如《哈爾的移動城堡》中，哈爾為了躲避荒野女巫的追蹤，在房間設置的琳瑯滿目的魔法石，但真正讓他走出房間直面黑魔法的不是魔法石，而是蘇菲的陪伴。

同樣，貓咪之間通過彼此信任和真誠的相處，形成了一種穩固的共同體，使它們能夠共同應對新一輪的末日挑戰。唯有在真摯陪伴與支持中，個體才能在流動中獲得扎根的錨點，來應對未知的挑戰。

（哈爾在房間里布置的障眼法）

像貓咪一樣，從克服對水的恐懼開始，從主動尋求確定性開始，志同道合的伙伴，也許正在路上。

（圖片來自網絡）

參考文獻

[1]. [英] 約翰·伯格《為何凝視動物》

[2]. 好萊塢報道：《Flow》導演講述以貓為主題的動畫環保寓言背后的貓科動物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