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7日的南京郊外,寒風裹著焦土的氣息掠過化纖廠的斷壁殘垣。九歲的張珪蹲在村口槐樹下,看著螞蟻在霜凍的泥土間艱難爬行。遠處傳來馬蹄聲清脆,他抬起頭,看見兩個倉皇的人影正沿著田埂奔來。
那對母女的棉襖沾滿煤灰,女兒辮梢結著冰碴,老婦人臉上的血痕在晨光里格外刺目。她們是從中華門逃出來的,城門洞里堆積如山的尸體令人膽寒。當日本騎兵的軍靴聲逼近時,母親拽著女兒躲進了運糞車,糞便的惡臭蓋過了活人的氣息——這是她們能想到最安全的藏身之處。
此刻村口的土路上,日軍騎兵的棗紅馬噴著白氣,馬蹄鐵在凍土上擦出火星。士兵的刺刀鞘撞擊馬鞍的聲響,像催命的更漏。張珪看見那匹戰馬突然揚起前蹄,鬃毛在逆光中炸開成燃燒的黑色火焰。
這對母女被發現了,老婦人被軍靴踢中面門時,血珠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她的顴骨發出脆響,三顆牙齒混著血沫落在女兒蒼白的衣襟上。日本兵獰笑著扯開姑娘的棉襖,粗糙的手指陷進她凍得發青的皮膚。村民們從門縫里看見姑娘的指甲在泥地上抓出十道血痕,像十條不甘的蚯蚓在垂死扭動。
沒有人注意到,滿臉血污的老婦人正蠕動著爬向戰馬。她的指尖摳進凍土,在雪地上拖出暗紅的軌跡。當她把拴馬的麻繩套上施暴者的小腿時,結冰的繩結發出細微的咔嗒聲——這個在碼頭扛了二十多年麻袋的女人,比誰都懂得如何系牢繩扣。
受驚的戰馬沖向荒野時,張珪記得空中飄著細雪。赤身裸體的侵略者被拖過結冰的溝渠,后背擦過鋒利的冰棱,在凍土上犁出蜿蜒的血槽。二十三個村民躲在草垛后目睹了這場死亡的狂奔:馬鬃上凝結的血珠在陽光下折射出虹彩,士兵的頭顱不斷撞擊亂石成堆的路面,像只裝滿猩紅液體的破皮囊。
兩里外的亂葬崗旁,垂死的戰馬終于跪倒。被拖行的尸體下身血肉模糊,左眼球掛在顴骨上晃蕩,宛如地獄里倒懸的鐘擺。老婦人用衣角擦凈女兒臉上的污血,她們相攜離去的背影,在雪地上踩出兩行倔強的腳印。
三天后日軍報復的火把照亮夜空時,張珪趴在父親背上回頭張望。整個村莊在烈焰中扭曲變形,椽子爆裂的聲響像除夕夜的爆竹。
但那些躲在蘆葦蕩里的幸存者都知道,有?;鸱N已埋進凍土——當母親用血手指系緊繩結的剎那,某種比死亡更堅硬的東西刺破了黑暗。
日軍永遠無法征服中國,因為有千千萬萬這樣的有血性的母親,因為有無數奮起反抗的中國人。就像這個老母親一樣,她用智慧和勇氣為女兒報了仇,殺死了窮兇極惡的侵略者。
2015年冬,南京大屠殺紀念館的燈光下,白發蒼蒼的張珪在口述記錄上按下手印。他的拇指紋路間,依稀可見當年躲在草垛里攥緊的稻草留下的劃痕。
“那天雪地上的血,比臘梅還紅。”老人渾濁的瞳孔里,永遠定格著那個系繩結的身影——一個用鮮血在民族屈辱史上寫下驚嘆號的母親。
八十年光陰流轉,秦淮河水帶不走那個清晨的凜冽。當我們在和平年代回望這段歷史,老婦人系緊的不僅是復仇的繩結,更是文明對野蠻最悲壯的審判。
而那些被馬蹄揚起的血雪,終將在記憶的凍土下孕育出永恒的春天。
史料記載:
張珪,小名張玉發。1937年12月13日,南京城淪陷時,張珪(9歲)家住南京化纖廠。12月17日那天早晨,他親眼目睹了日軍騎兵對一個年輕姑娘的暴行。姑娘的母親在目睹女兒受辱后,偷偷將馬鞍上的繩子套在日本兵的腳上,然后用一塊尖銳的狠狠石頭刺了馬背,軍馬吃痛后狂奔起來,拖著日本兵一路猛跑,在亂石成堆、冰塊凍結的地面上,拖死了這個日本兵,為女兒報了仇。(《南京大屠殺史料集·26卷·幸存者調查口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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