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林小滿鎖好面館的玻璃門，撐開傘準(zhǔn)備回家。十點多的街道已經(jīng)沒什么行人，只有路燈在雨中投下昏黃的光暈。她攏了攏外套，正要邁步，突然注意到對面便利店屋檐下蜷縮著一個人影。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穿著單薄的灰色衛(wèi)衣，懷里抱著一個破舊的雙肩包。雨水順著屋檐滴落，打濕了他的褲腳和鞋子。他低著頭，看不清面容，但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
小滿猶豫了一下。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知道饑餓和寒冷的滋味。咬了咬嘴唇，她轉(zhuǎn)身回到店門口，掏出鑰匙重新打開了面館的門。
"先生，"她隔著馬路喊道，"雨太大了，要不要進(jìn)來避一避？"
男人抬起頭，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動。
小滿把門開得更大些，暖黃的燈光和食物的香氣從里面溢出來。"我還可以給你煮碗面，"她補(bǔ)充道，"免費的。"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他。男人慢慢站起身，拎起背包穿過馬路。當(dāng)他走進(jìn)面館時，小滿才看清他的樣子——約莫三十歲左右，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風(fēng)霜的痕跡，眼睛卻很亮，像兩顆黑曜石。
"謝謝。"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很久沒說話了。
"不客氣，坐吧。"小滿指了指靠窗的位置，"牛肉面可以嗎？"
男人點點頭，把背包放在腳邊，雙手交握放在桌上。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齊，不像一般的流浪漢。
小滿系上圍裙，熟練地開始煮面。水汽氤氳中，她偷偷觀察著這位不速之客。他坐姿端正，目光平靜地注視著窗外的雨，沒有四處打量面館，也沒有表現(xiàn)出饑餓者常見的急切。
"你的面。"小滿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放在他面前，上面鋪著厚厚一層牛肉片和翠綠的蔥花。
男人盯著面看了幾秒，喉結(jié)動了動。"太多了，"他說，"我付不起..."
"說了是免費的，"小滿笑著打斷他，"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他拿起筷子，動作很輕，像是怕驚擾到什么。第一口面送進(jìn)嘴里時，小滿看到他閉上了眼睛，肩膀微微顫抖。
"好吃嗎？"小滿問。
男人睜開眼，眼眶有些發(fā)紅。"很好吃，"他說，"很久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面了。"
小滿在他對面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我叫林小滿，這家面館是我開的。"
"陳默。"他簡短地回答，又低頭吃面。
雨點敲打著窗戶，面館里只有筷子碰到碗的輕微聲響。小滿注意到陳默吃得很快，但動作依然優(yōu)雅，像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
"你是...遇到什么困難了嗎？"小滿小心翼翼地問。
陳默的手停頓了一下。"公司倒閉，房東漲租，女朋友分手，"他自嘲地笑了笑，"所有倒霉事都趕在一起了。"
小滿點點頭，沒有追問。她太了解生活的殘酷了。"今晚你有地方去嗎？"
陳默搖搖頭，繼續(xù)吃面。
"面館后面有個小倉庫，有張折疊床，"小滿說，"如果你不嫌棄，可以暫時住幾天。"
陳默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為什么幫我？"
小滿望向窗外的雨幕。"三年前的一個雨夜，我也曾無處可去，是這家面館的前老板收留了我。"她轉(zhuǎn)回頭，對上陳默的目光，"后來他把面館低價轉(zhuǎn)讓給我，說希望我能把這份善意傳遞下去。"
陳默放下筷子，碗里的面已經(jīng)吃得干干凈凈，連湯都不剩。"謝謝你的面，"他說，"但我不習(xí)慣接受施舍。"
"不是施舍，"小滿站起身收拾碗筷，"面館正好缺個幫工，包吃包住，工資不高但夠基本生活。你考慮一下？"
陳默皺起眉頭。"你甚至不了解我。"
"我了解饑餓的眼神，"小滿輕聲說，"而且你的手很干凈，說明你還在乎自己的尊嚴(yán)。這就夠了。"
雨聲漸小，街道上偶爾有車輛駛過。陳默沉默了很久，最后點了點頭。"我會認(rèn)真工作，"他說，"等找到新工作就離開。"
小滿笑了，眼睛彎成月牙。"那就這么定了。我去給你準(zhǔn)備床鋪。"
她轉(zhuǎn)身走向后廚，心里涌起一種奇妙的預(yù)感——這個雨夜，或許會改變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小滿比平時早一小時到面館。推開后門時，她發(fā)現(xiàn)折疊床已經(jīng)收好，倉庫收拾得干干凈凈。陳默正在拖地，聽到聲音抬起頭。
"早，"他說，"我煮了粥，在廚房保溫。"
小滿愣住了。廚房里，電飯煲亮著保溫?zé)簦赃叺男〉永锓胖滩撕桶雮€切好的咸鴨蛋。簡單卻溫暖的早餐。
"你...怎么進(jìn)來的？"小滿問。
"你昨天把備用鑰匙放在抽屜里了。"陳默回答，繼續(xù)拖地，"我記下了。"
小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昨晚確實故意把鑰匙放在顯眼處，想著如果他需要可以自己進(jìn)來，但沒想到他這么早就開始干活。
粥煮得恰到好處，米粒開花卻不糊。小滿嘗了一口，驚訝地發(fā)現(xiàn)里面加了少許姜絲和香菇，味道比她平時煮的好多了。
"你會做飯？"她朝外面喊道。
陳默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手里拿著拖把。"以前一個人住，會做些簡單的。"
"這可不簡單，"小滿笑道，"看來我撿到寶了。"
陳默的嘴角微微上揚，這是小滿第一次看到他接近微笑的表情。"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他問。
"和往常一樣營業(yè)，不過周末客人會多一些。"小滿想了想，"如果你愿意，可以幫我招呼客人、收拾碗筷。中午忙的時候我再教你下面條。"
陳默點點頭，轉(zhuǎn)身繼續(xù)干活。小滿注視著他挺拔的背影，心里泛起一絲暖意。這個突然闖入她生活的陌生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就像...就像她曾經(jīng)在孤兒院遇到的那些傷痕累累卻依然倔強(qiáng)的靈魂。
上午十點，面館正式營業(yè)。第一批客人是附近工地的工人，他們好奇地打量著新來的"服務(wù)員"，但很快就被陳默的高效服務(wù)所折服——他記性極好，不需要寫單就能準(zhǔn)確記住每個人的要求；動作利落，收盤擦桌一氣呵成；更難得的是，他對每位客人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禮貌和距離，讓人感到舒適。
"小滿，你從哪找來這么能干的幫手？"常客老李笑著問。
小滿正在煮面，聞言朝陳默的方向看了一眼。"天上掉下來的。"她半開玩笑地回答。
中午的高峰期，小滿讓陳默試著煮面。令她驚訝的是，他只看了一遍就能完美掌握火候和時間的把控，煮出的面條勁道十足。
"你確定以前沒做過廚師？"小滿嘗了一口他煮的面，難以置信地問。
陳默搖搖頭。"只是觀察力還行。"他頓了頓，"你煮面時，水第一次沸騰下鍋，第二次沸騰加冷水，第三次剛好撈起。牛肉要斜著切，逆著紋理，這樣更嫩。蔥花要最后放，保持香氣..."
小滿瞪大眼睛。"你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細(xì)節(jié)決定成敗。"陳默輕聲說，眼神飄向遠(yuǎn)處，像是在回憶什么。
下午三點，客人漸少。小滿泡了兩杯茶，和陳默坐在靠窗的位置休息。陽光透過玻璃照進(jìn)來，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小滿終于忍不住問道。
陳默轉(zhuǎn)動著茶杯。"建筑設(shè)計師。"
小滿差點被茶嗆到。"什么？那你怎么會..."
"流落街頭？"陳默接過她的話，語氣平靜，"公司接了個大項目，我負(fù)責(zé)設(shè)計。投入了半年心血，結(jié)果投資方突然撤資，公司資金鏈斷裂，倒閉了。房東趁機(jī)漲租，我付不起，女朋友覺得我沒前途，提出了分手。"他喝了口茶，"很老套的故事，不是嗎？"
小滿不知該說什么，只好伸出手輕輕覆在他的手背上。"會好起來的。"
陳默看著她的手，沒有抽開。"為什么開面館？"他問，轉(zhuǎn)移了話題。
"因為食物最能溫暖人心啊。"小滿笑著說，"小時候在孤兒院，最開心的就是過年能吃一碗熱騰騰的面。后來打工攢錢，學(xué)了手藝，就想開一家能讓人們感到溫暖的小店。"
陳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做到了。"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小滿心頭一熱。兩人沉默地喝著茶，陽光靜靜地灑在桌上。
接下來的日子，陳默逐漸融入了面館的生活。他不僅包攬了大部分體力活，還幫小滿重新設(shè)計了菜單，用他建筑設(shè)計師的美感制作了精美的宣傳單。更讓小滿驚喜的是，他居然還會簡單的會計，把面館一直以來混亂的賬目整理得清清楚楚。
一個月后的某個晚上，小滿正在清點當(dāng)天的收入，陳默敲門進(jìn)來。
"有事？"小滿抬頭問。
陳默遞給她一個信封。"這是我的房租和飯錢。"
小滿打開一看，里面是一沓整整齊齊的鈔票。"你哪來的錢？"
"我找到工作了，"陳默說，"一家小型設(shè)計公司，雖然工資不高，但足夠我重新開始了。"
小滿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但她強(qiáng)迫自己露出笑容。"那太好了！什么時候開始上班？"
"下周一。"陳默看著她，"但我周末還會來幫忙，如果你需要的話。"
小滿把信封推回去。"留著租房子用吧。這些日子你幫了我很多，我還沒給你發(fā)工資呢。"
"我不要工資，"陳默堅持道，"你收留了我，這比什么都重要。"
兩人推讓間，手指不經(jīng)意相觸。小滿感到一股電流從指尖傳來，她慌忙縮回手，臉頰發(fā)燙。
"那...至少讓我請你吃頓飯吧，"她說，"就當(dāng)是慶祝你找到新工作。"
陳默點點頭，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好。"
那天晚上，小滿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陳默吃第一口面時泛紅的眼眶，想起他清晨煮的粥，想起他專注工作時微蹙的眉頭...這個突然闖入她生活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她心里占據(jù)了一個特別的位置。
窗外，月光靜靜地灑在小面館的招牌上，那上面"滿記面館"四個字在夜色中散發(fā)著溫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