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記者在山東的一個落后農村里,結識了一位名叫羅小佳的農村婦女。
在得知其是被拐來的后,記者主動跟她聊了起來:
“你被拐賣到這里,是怎么忍受到現在的?”
羅小佳笑著說:“俺已經認命了,俺就是這么苦命的人。
記者緊接著問道:“不管好壞,你都要忍著嗎?”
羅小佳聽后眼眶紅了,她低下頭搓著那黢黑皴裂的手指說:
“他打你也好,不打你也好,只要餓不死你,命中注定就要跟他過一輩子!”
記者有些心疼這個二十來歲的姑娘:“打你?那你還不跑啊?”
就在這個時候,鏡頭外傳來了羅小佳婆婆的笑聲,記者將鏡頭轉向了婆婆,記者問道:“你們當時花了多少錢買的小羅啊?”
“4000來塊,村里還有花6000多買的,結果跑了,俺這個媳婦兒不跑,給她路費她都不跑!”
羅小佳婆婆臉上的笑容止不住,語氣里透著一股自豪感!
那么,羅小佳是怎么被拐賣的?她到底經歷了什么,會讓她認命,不想跑呢?
渴望大城市的女孩
在羅小佳18歲那年,家里突然來了一個城里人。
聽母親給她介紹說,這個城里來的姑娘是羅小佳的一個遠房表姐,這回來是探親的,幾年沒有來往,羅小佳從來沒見過的親戚,來探哪門子的親呢?
羅小佳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能成為一個城里人,她生活的地方是云南石林一個極為偏僻的農村,最遠只去過小鎮上趕集。
她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向往,只是自己走出去的希望越來越渺茫了,因為她也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或者今年,或者明年,父母就會為她物色婆家。
這樣的生活,沒什么不好,不少的玩伴已嫁為人婦,只是羅小佳覺得人生可以有另一種可能,只是去看看。
羅小佳和這位表姐也是初次見面,但很快就熟絡了起來,尤其是在聽表姐講了許多外面世界的故事以后。
這些故事讓羅小佳興奮得一個晚上沒有睡著,第二天一早她就跟父母說自己要去城里打工,掙好多錢回來。
父母之前就看出自己這個女兒心有些“野”,但他們不放心讓這個只有小學文化水平的女兒獨自外出闖蕩,羅小佳在家能靠父母,外出還能靠誰呢?
之后表姐也加入了談話中,向羅小佳父母講述了自己在外面的生活和薪水,并表示自己愿意帶著羅小佳出去。
既然有人愿意帶自己的女兒,這次也沒有了拒絕的理由,父母在簡單地商量后松了口,同意羅小佳進城打工。
他們并不指望女兒能賺大錢回來,只希望她通過這次的遠行能夠收收心。
被拐賣的女孩
跟著表姐告別父母后,羅小佳第一次坐了車,而且坐了好幾種,一路的換乘,對于其他人來說疲憊又麻煩,但對于羅小佳來說卻像是進了游樂場一般。
最后表姐帶她坐的車,跟其他的都不同,倒不是車本身有什么特別的,車就是普通的面包車,但里面塞滿了與羅小佳年紀相仿的女孩。
起初羅小佳也覺得奇怪,這么多女孩聚在一起是要做什么,很快她就明白了,這些女孩大概是跟她一樣都是要去大城市打工的同路人,于是她便想和他們攀談起來。
回應她的只有冷淡與沉默,沒人想說話,這樣的氣氛下,羅小佳也很快老實了下來。
她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猜想可能是錯的,如果這些女孩也是跟她一樣進城打工,為什么眼神卻已經“死”了?她無法從她們的眼睛里捕捉到一絲的向往和期盼。
面包車的窗戶都遮擋上了黑布,無法看到外面的景色,羅小佳只感覺車越開越顛簸,就像此刻她心中的忐忑。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表姐終于帶她下了車,而其他的女孩則還要繼續前往不知何處的遠方,下車以后,羅小佳感到一陣恍惚,因為這是一片荒郊野外,四面望去也看不到大城市的影子。
表姐從羅小佳的臉上讀出了困惑,還沒等她開口便寬慰她說:“別急,我們再往前走走就到了。”
表姐的話語并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在羅小佳的想象中,大城市就應該是交通發達,車水馬龍的,為什么現在卻要步行呢?
可是現在她除了繼續跟著表姐,還能怎樣呢?繼續走了大約一個小時,表姐在一個村子里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個與老家差不多的小村子,一樣的貧窮與落后,后來羅小佳才知道,自己這是來到了山東,她幾乎斜穿了整個中國。
表姐把他領到了一個名叫張寶亮的男人家中,說是自己的朋友,讓她在這里等自己,自己需要去辦點私事。
這樣的理由,羅小佳并不能接受,她不明白表姐有什么私事不能帶著她,又需要把她丟在這樣一個陌生人家中,可她還是沒問出口,因為她隱約感到即便是問了,也問不出一句真心話。
張寶亮
羅小佳就這樣站在張寶亮的門口等表姐回來,張家人喊她吃飯,她不吃,給她喝水,她也不喝,就這樣站著,望著。
期間村里的村民時不時會三三兩兩地過來圍觀她,如果是年輕的小伙子,則是嘴角掛著竊笑,老婦則是眼角流露些悲憫,不管是哪一種表情,都看得她極不自在。
一直等到了天黑,表姐也沒有絲毫要回來的意思,羅小佳不知道怎么辦,晚上也繼續這樣站著等天亮嗎?
就在她糾結時,張寶亮來跟她搭話了,要她上床睡覺,她知道張寶亮一整天都色瞇瞇地看著自己,心中有苦難說,現在他又來叫自己睡覺,更是覺得一陣惡心。
張寶亮顯然也是等了一天等得不耐煩了,終于把羅小佳一直在等的那句真話告訴了她,只是這個真相不會是她想知道的。
原來,羅小佳已經被以4000塊的價格賣給了張寶亮做媳婦,賣她的人正是她的表姐。
她的表姐并不像她自己說的那樣在大城市里打工,她真正的工作就是做人販子,那一天她會來羅小佳家,也是來物色年輕的農村女孩,好把她們賣出去給人當媳婦。
張寶亮是村里有名的懶漢,因為懶,所以他們家也是村子里最窮的一戶,沒有人愿意把自家的姑娘嫁給他,所以一大把年紀了還打著光棍。
張寶亮的母親看著兒子年紀越來越大,想通過正常的途徑娶媳婦已經沒有希望了,于是動起了買一個媳婦的腦筋,村子也有一些人的老婆是買來的,有人就把羅小佳的表姐介紹給了張寶亮的母親。
羅小佳只是單純,但不是傻,來了這里以后,她就隱隱有了這種感覺,可就是硬逼著自己不再去想,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但事實擺在眼前,又能讓她不接受呢?
面對張寶亮睡覺的邀請,她沒有拒絕,只是蹲在地上痛哭了一場,既然嫁人就是她逃不過的命運,又何必要給她希望呢?
張寶亮只是站在一邊看著,并沒有安慰她,他知道自己已經贏了,只要等這個女人哭完,擦去眼淚就會乖乖成為自己的媳婦。
認命的女孩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張寶亮對羅小佳態度還不錯,知道疼人,但這種好僅僅維持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有緣由的暴力。
后來羅小佳才想明白這種態度的轉變,是因為她一直沒有懷孕,張寶亮以為自己買了個身體有毛病的女人,所以才總是找事,總是拿她撒氣。
羅小佳本來以為只要認命就好,認命了就不苦了,可為什么上天要一再折磨自己?無法忍受張寶亮拳打腳踢的羅小佳想到死,只要死了,就不痛苦了。
她從平時自己洗衣服的河里一頭扎了下去,但趕巧有人路過,又給她拽了上來。
雖然沒死成,但張寶亮也被嚇住了,村里人也來勸,讓他脾氣收斂點,過日子得有個過日子的樣,整天打媳婦算是怎么回事?
家里消停下來一段時間后,羅小佳懷孕了,張家的人那段時間對她格外殷勤。
或許是因為張家人的態度,或許是因為肚子里的孩子,羅小佳開始從內心里接受這一切,或者說是對這一切麻木了。
等到孩子出生后,羅小佳完全融入了這個村子,如果不是她難改的口音,沒人會注意到她是個外地人。
習慣是很可怕的,以前再抗拒的事情,一旦習慣,就會變得習以為常。
羅小佳經常會恍惚,仿佛她從一開始就屬于這個村子,以前的事情變得愈發模糊,只有偶爾與丈夫的爭吵才會讓她想起自己是一個被拐來的媳婦。
態度發生轉變的不只是羅小佳,還有張家人,在有了孩子后,羅小佳是不想跑了,張家人也不想強留她了。
很現實的一個原因是,當初張家之所以砸鍋賣鐵要買一個媳婦回來,就是為了傳宗接代,羅小佳現在已經“光榮”地完成了這個任務。
羅小佳的婆婆說,村里像自己兒媳婦這樣被拐來的女孩還不少,她也明白這些女孩都是被誆騙來的,不然誰愿意嫁到這窮地方來?所以真的要走,也不強留,把孩子留下就行。
婆婆的這番話,有幾分真心?不好說。
在這個村子里,買媳婦幾乎已經成了一種習俗,一種傳統,前前后后一共有四十多個女孩被拐賣過來,其中有20多個跑,也有10多個留下,羅小佳就是選擇留下的女孩之一。
這些女孩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生了孩子,婆婆自己也是女人,她最了解女人的軟肋,如果沒有孩子,這些女孩沒有牽絆,稍不注意就會逃走,但有了孩子就有了牽絆,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2001年,一個男人闖入了羅小佳的生活,打破了她的平靜,導演胡杰在山東農村采訪,想找一些本地人聊聊,了解他們真實的生活。
他注意到有一位面容黝黑的大姐正在家門口忙活,便上前搭話,這位大姐正是羅小佳,其實她當時只有26歲,完全沒有到被稱呼“大姐”的年紀。
可是多年的操勞和悲慘的命運讓她看起來要比實際老上十多歲。
羅小佳的故事讓胡杰很震驚,羅小佳平淡地講完這一切后,胡杰導演問了她一個問題:“你想家嗎,你想回去看一看嗎?”并表示只要羅小佳愿意,自己可以幫她實現這個心愿。
羅小佳笑著說,她已經認命了,她就是這樣苦命的人,跑了又能怎么樣呢?回去以后就能比在這生活得好嗎?好就好過,歹就歹過。
兩年后,羅小佳還是決定回家看看,算算日子,她來山東已經10年了,父母肯定也蒼老了不少,她不希望趕不上看父母最后的一眼。
面對羅小佳的離去,丈夫和孩子都有些不舍,孩子的眼里噙著淚水,丈夫嘴上還是說笑,但神色還是有些不安,只有婆婆最鎮定,因為她知道自己這個媳婦肯定會再回來。
羅小佳背著重重的行囊,和另外幾個被拐來的云南姐妹坐上硬座火車,踏上了4000公里的旅程。
下了火車后,羅小佳還要走上一天才能到家,但一路上她顯得很興奮,不時地哼唱著山歌,回家的路還是那么熟悉,10年過去了,這個小村子并無多少的變化。
雖然這些年,羅小佳總是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的遭遇,說自己早已認命,可是在見到母親后,還是忍不住撲到母親的懷里哭了好久好久,那些委屈只有用淚水才能洗去。
羅小佳的回來,讓家人很開心,他們還專門為她準備了歡迎晚會,晚會上大家載歌載舞,好不熱鬧,但是節目組在這個村子了解到了羅小佳被拐的另一面。
就如同羅小佳丈夫的村子是買媳婦的“大客戶”,羅小佳所在村子也是拐賣女孩的原產地,其中幾乎可以說是形成了一條產業鏈。
羅小佳的村子很窮,很多人一年的收入也不過是2000塊錢,羅小佳被賣的價格當初是4000塊,等于是一個人兩年的收入了。
所以很多家庭會自發參與到拐賣婦女的過程中,一是可以馬上讓家庭獲得一大筆現金,二是通常來說女孩被拐賣去的地方,生活條件還要比老家更好一些,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為女兒改善生活了。
羅小佳在家里待了一個星期后,母親主動勸她回“家”去吧,畢竟山東那邊有她的孩子,生活條件也還好一些。
羅小佳很不舍,也只能讓母親再為自己唱幾首山歌,聊以慰藉。
就在羅小佳回家的前一天,羅小佳去了隔壁村的舅舅家,剛進屋,記者就聽到舅舅家的小女兒說過幾天要去安徽賺大錢。
坐在中間的一位陌生人,看到有鏡頭在拍攝,便在舅舅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后就離開了。
記者好奇地問舅舅放不放心讓女兒出去,舅舅抽著煙,淡淡地說:“都是自己人,有啥子不放心的呢?”
這間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羅小佳被拐賣的事,但這么荒唐的事就是這樣切實地發生在記者面前,他明白,10年前發生在羅小佳身上的事,不久后又將會上演。
10年過去了,這里的一切依舊沒能改變。
參考文獻:
紀錄片《平原上的山歌》導演胡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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