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復興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我與天津文學界關系密切。當時妻子還在天津工作,孩子也剛在天津落生,我常去天津小住,便也常參加天津的文學活動。那時候,各行各業蓬勃發展,天津文學界文學活動頻繁,充滿友情。
和我聯系最多的是張少敏,也是他第一個邀請我參加天津的文學活動,讓我打開眼界,重新認識自己,認識文學。當時,他在《天津文學》雜志社工作,熱情邀我參加《天津文學》組織的活動,順便可以和妻兒團聚。
記得第一次活動,我從北京到天津,是他在火車站接的我,帶我來到天津市第一招待所,是座漂亮的花園洋樓。那天,北京作家浩然、內蒙古作家馮苓植正巧也住在這里,少敏為我們彼此作了介紹,當晚和我們共進晚餐,邊吃邊說。雖然我與少敏,與浩然、馮苓植都是第一次相見,卻仿佛熟悉已久。
文壇和文學、作者和編者,都是那樣讓人感到溫馨而美好,頗可信賴,像我想象中的文學本身一樣。
以文會友,少敏成為我的好朋友,不僅經他的手在《天津文學》上發表了我的好多文章;以后,《天津文學》雜志社組織的活動,和天津其他單位的活動,也是他出面邀請我參加;又經他的介紹,認識了更多的朋友,如水蔓延,讓我更多地領略不同的作家以及文學,還有我不熟悉的天津衛。
那時候,我常去建國路的《天津文學》編輯部找他玩。上世紀80年代,那是座漂亮的小洋樓,歷經歲月的滄桑與回黃轉綠的生機,充溢在那里的木制樓梯、西式小窗和被書籍與稿件堆積得有些雜亂擁擠的辦公室,是現在裝潢時尚的寫字樓或豪華氣派的辦公室無法比擬的,有著獨有的文化氣息和朝氣。
在那座小洋樓里,我能夠依稀觸摸到歷史,也能推窗眺望未來,心氣兒和我那時還算年輕的年齡相吻合。
少敏比我年長四歲,但我一直稱他少敏,覺得這樣叫他親切。他為人敦厚,性情溫良,對我一直青睞并關心有加。彼此交往熟悉之后,他知道我妻子剛從天津大學畢業,分配在天津工作,一時調不去北京,關心地對我說,總是兩地分居也不是一回事兒,便勸我到天津來。
他對我說這事的時候,語調平穩,卻格外親切,如同一個老大哥。以后每逢想起,都恍若就在眼前,心里都感覺很溫暖,很感動。
他不僅說,而且實實在在地替我忙活。他找到當時《天津文學》的老主編萬力做工作,萬力是天津作協的老人,人脈廣,為人好,對我動了惻隱之心,為調我到天津做了很多工作。
調動,尤其是調到天津作協工作,畢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那時候,我剛從中央戲劇學院畢業,留校當老師。我與萬力并不熟悉,我知道,都是少敏為我在操心并操持調動的一切繁瑣事宜。
后來,鮑昌出任天津作協的領導,在他的幫助下,曾一度力主調我到天津作協搞專業創作,而且通過主管部門,已經要分配給我小海地的住房,他還專門派作協的秘書長到北京,聯系調動的事情。
后來因為陰差陽錯的原因,我沒有能調到天津工作,但我心里清楚,調動背后的很多事情,有很多好心的朋友在幫助我。其中,少敏為我更是操心良多,他是我調動的主要推手。沒有他最初的動議,沒有后來他努力為我忙活,根本不會有日后調動中一系列的動作和成果。
盡管我沒有調到天津作協工作,但在這些年的日子里,我常會想起這一段不平常的經歷,尤其會想起少敏。我就想,少敏為什么可以這樣盡心盡力地幫我呢?我不過就是他的一個普通作者。就是那樣的單純,為的是朋友之間的友情吧,是惺惺相惜吧,少敏是從心里同情我、理解我,希望盡快幫助我解決兩地分居的難題,可以讓我更好地寫作。
昨天晚上,少敏夫人和我聯系上了,我才驚悉少敏已經于年初病逝。五年前,我們還曾電話聯系過。不想,卻中了陳寅恪詩中所說:“暮年一晤非容易,應作生離死別看。”
一晃,四十余年過去,上世紀80年代遠去,一切恍然如夢,唯有當時的情景,依舊清晰如昨,定格在眼前。想起少敏,想起那時候的文學,以及由文學蔓延出來的友情,是那樣的清純、清澈,如一杯清水,雖沒有酒那樣濃烈,卻滋潤心地長久。
我真的很慶幸,遇見了少敏。我很想念他。他卻走了。
(本文作者為著名作家,曾任《人民文學》雜志社副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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