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注:從商業邏輯出發,特朗普的邏輯就容易把握了。
說一個經常被忽略的事實:整個西方其實沒有什么大國治理的經驗。這一事實,被近代以來西方艦船炮利的技術優勢掩蓋了,把歷史偶然導致的時代力量差,誤以為是西方的制度優勢。
其實歷史發展有很多偶然性。比如小說《紹宋》設想的,如果趙構堅決反擊,宋以后的中國會否不同?還有明萬歷時,中國本土已經開始出現近代化萌芽,所謂“近代化”是工業化以及與工業化相伴隨的上層建筑的變化,也就是社會從農業時代向工業時代轉型,如果不是因為明內部黨爭和小利益集團私利,最終在內憂外患下神器被篡奪,又會如何呢?最起碼中國近代史就不會以1840年為界。
只是沒有如果,歷史本就多巧合。就像從地理環境來看,歐洲如此廣闊的大平原,沒有山川險阻,按理說早就應該實現大一統,但直到現在歐洲仍然四分五裂。
西方文明源自歐洲,但在漫長的歷史時期,大多連名字都不會寫的西方貴族并不從事國家和社會治理,只會舞刀弄棒、欺壓百姓。基層治理、市場運作乃至稅收等等,統統交給教會和各類行業商業負責,教會對西方而言絕不僅僅是宗教,更重要的是世俗的,教會、商人才是西方治理的核心。
17世紀爆發了“三十年戰爭”,歐洲各國為了恢復歐洲和平,于1648年簽署《威斯特伐利亞和約》,代表歐洲近代民族國家的建立。
繼承中世紀的治理結構,這個和約確定的“主權國家”也把國家和社會治理進行拆解,將歐洲封建貴族的權力限制在領地范圍內,于是歐洲變成了四分五裂的大小公國,內部更是被大小貴族拆解。
超越領土限制的經濟活動則交由重農學派主張的“自然秩序”,而在重農學派基礎上,亞當·斯密強調“看不見的手”,以此完成了歐洲從封建主義向資本主義的轉變。但這兩大理論的本質,都是限制封建貴族插手經濟活動和社會管理,無論是“自然秩序”還是“看不見的手”都抵制政策、法令等來自政府、統治者的“人為秩序”,主張經濟活動要自由放任。
由領主、教會、行會分治,逐漸形成了歐洲文明特有的政治、經濟二元分割的基本治理形態。在學術理論上,就出現了把政治和經濟分開,政治經濟學變成了純粹的經濟學;教會壟斷教育和醫療,以至于美國至今沒有建立最基本的統一醫保體系,美國醫保仍然是分割狀態;而源自漢薩同盟的商業自治,也是歐盟始終無法建立統一財政體系的關鍵歷史淵源。
自古羅馬帝國崩潰,整個歐洲從中世紀到近代民族國家形成,西方政府都嚴重缺乏社會治理經驗,所謂官員不過是政治分肥而已。
直到1833年英國才通過法案,對文官制度進行改革,確立了官僚機制,從此之后,歐洲各國政府才開始真正系統參與國家和社會治理。
而美國作為移民國家,先有公司后有國,很長一段時間根本不需要政府,立國百年,直到1883年才通過《彭德爾頓法案》,確定了基于功績和能力的文官制度,開始公開招聘、按能力晉升,把治理國家作為一項職業技能,開始淘汰歐洲封建時代的恩庇制。這個恩庇制就類似中國古代的門閥制度,官職獲得不依賴能力和政績,而是依賴私人關系和政治交易。
歐洲有中國人熟悉的政府模式,才不過200年歷史,美國更是只有150年而已。雖然西方占據了技術和時代優勢,但治理國家和社會這種與人打交道、需要處理復雜關系的專業領域,這不是純靠技術能夠解決的,非常依賴經驗教訓,事非經過不知難,沒有幾次國家的大崩潰、大重塑,根本無法懂得如何有效治理、如何處理復雜的關系。
這才是西方強調“小政府”、不相信政府的關鍵原因,是因為在治國上,西方政府、政客是真的能力很有限,甚至可以說很菜。
所謂的“小政府”并不是政府規模小、支出少,而是效率低、不負責。
比如美國防長會認為日本韓國屬于東南亞,衛生部長認為可以放任禽流感大流行讓雞自然免疫,商務部長會說讓幾百萬美國人去擰螺絲,而特朗普也能大談關稅是其他國家對美國上供。這都是非常不專業的表現。
反觀中國,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已經推進“政經同構”,數千年來政治和經濟乃至社會治理、文明教化等從未分開。上古時代,大禹治水催生集體協作的需求,治水成為中國國家治理的核心,奠定了“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基因。
到戰國,法家認為財力、軍力是衡量國家強弱的唯一標準,提出“以法為教”“以吏為師”“以斬首為勇”,強調通過法律教育統一社會思想,要求官吏承擔法律傳播與解釋的職責,領先西方2千余年,《云夢睡虎秦簡》就還原了歷史上真實的依法治國和秦吏形象。
到了漢代,鹽鐵論確立了國家戰略物資管控的基本原則,變革了稅收和官吏體制,重新厘清了政府與資本(也就是“民”)的分界;而宋代開設市舶司,則開創國家主導海外貿易的新模式。
上述種種,無不證明,中國的政府始終參與經濟和社會治理。
在這些歷史傳統和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有了今天很多被證明非常成功的政府治理經驗。其核心就是“政經同構”,典型就是五年規劃、發改委的產業政策、國資委的資本管理等等。
而反觀西方,在政經二元分割的歷史淵源下,出現了旋轉門,因為企業的運作理念和時間周期,跟國家嚴重錯位,出現了很多嚴重問題,這些問題被西方的領先優勢掩蓋了,但不可能永遠掩蓋。
比如一個國家的政策方針,考慮的是5年甚至10年、20年的長周期,而在企業能夠持續超過一年的都算是長周期了;又比如國家需要考慮極為復雜、彼此矛盾的利害關系,而公司往往就盯準一個核心目標。
小鎮甚至敢說,西方政府的國家治理,仍然停留在一百年前,在某種程度上落后于中國古代。中國古代的治理不足,主要是技術的限制,并非治理能力弱,在當時的生產力條件下,已經做得足夠好了。最典型的證據就是中國在遠比歐洲更復雜的地形環境下,硬是建立了大一統的國家,歐洲為什么做不到呢?
在西方這種政經分離的狀態下,成功的企業家已經是最懂管理的專業人才,但仍遠遠無法適應國家的治理。甚至這些企業家在公司治理上越成功,越不利于治國。
這就是心理學上的“達克效應”,某個領域,能力相對低的個體更容易高估自己的能力,而能力高的個體則對自己的能力做出低估。
這種效應,更容易出現在跨界時。
公司管理和國家治理,是兩碼事。
商人在商業上的成功,令其對自身在非商業領域的能力過度自信,盲目把商業和企業管理經驗套用到國家治理,更容易出現嚴重錯判。反而不如演員去治國,起碼演員知道自己真的不懂治國,反而更尊重專業官僚和專家的建議。
用古話說就是“一瓶子不響,半瓶子咣當”。
就以特朗普這屆商人政府為例,從政府治理和國際政治邏輯看,感覺特朗普們很荒唐,感覺難以理解他們的做法,但如果從商業角度,就很容易理解了。
比如特朗普發動關稅戰、推行大規模減稅,這就是把商業邏輯簡單套用在治國上。
特朗普動不動說25%、30%關稅,搞極限施壓,這其實就是商業領域很常見的極限施壓。但這就混淆了企業控制權和國家主權的本質差異。
企業的并購,可以通過資本強制整合,包括搞毒丸計劃;但國家乃至國際的治理,基礎是共識的構建。
破壞共識,短期有利,長期有害。
這就暴露了商業邏輯更加簡單的問題,企業無非就是考慮利潤等少數維度,而國家治理需要考慮的關系和指標更加復雜。商人治國過于看重短期、主要指標,總想著這里冗余、那里不合理,不考慮背后的復雜關系。
比如特朗普現在特別在意的減稅法案,其實本質就是“現金流折現”的商業邏輯,通過估算企業未來現金流的限制來判斷企業的價值,但如果不考慮特朗普的私利,從基本理論出發,企業衡量項目價值的貼現率往往在10%左右,而一國的國債扣去通脹,實際利率一般在2%以內。
特朗普目前計劃的未來十年每年減少7千多億美元稅收,這在企業經營角度中,確實可以看做戰略投資,但從國家治理角度,如此規模的減稅必將加劇政府財政緊張,必然導致美國債務激增。
而馬斯克推行的所謂削減政府開支,這更是拿商業邏輯硬套國家。馬斯克進行公司治理,一個基本邏輯是把人都裁了,如果發現誰不可或缺,那再高薪請回來。對企業來說,這么干其實也可以,當馬斯克收購推特以后,通過大規模裁員可以迅速建立權威。
但國家就不一樣了,企業能夠通過資產剝離來改善財務狀況,但是作為一個政府如何剝離所謂的劣質資產?從企業角度,社保就是劣質資產,但政府能出售社保體系嗎?誰愿意接手?
政府的特點就是牽一發動全身。比如馬斯克對美國農業部下手,美國農業部的官僚完全可以放任禽流感蔓延,以躺平、懶政對美國高層施加壓力。有太多合理合法的辦法,比如以提高財政補貼的精確度為由,提高滅殺、防疫等補貼的審批標準,要求農場主填寫更加復雜的表格、提供更多證明確實為了防疫的證據材料。而在混亂中,禽流感可不管人心的復雜,繼續大肆蔓延,現在美國買雞蛋都要排隊、限量。
更何況政府比企業復雜多了。企業雖然也有制度,但想要修改制度難度很低,只要老板想改,最多聯合部分高管就行了,只需要注意回避明顯的違法,或者承擔可能的違法成本。但政府的職責和開支,大多是法律明確的,比如美國聯邦開支大頭是社保、醫保等法定強制支出,豈是想砍就砍的,而且砍了以后,帶來的社會負面損害,遠遠大于精簡的經費。
政府治理面對的利益關系也遠比企業復雜。都知道美國軍費腐敗極為嚴重,哪怕美國軍費使用有中國一半的效率,也足以每年節省3000億美元,特朗普也是這么主張的。但問題是這背后是多么龐大的利益關系,就拿洛克希德來說,這已經是美國少有的制造業巨頭,如果對這種巨頭下手,甚至能夠動搖選情,更不要說錯綜復雜的美軍內部。
特朗普從第一任開始就說要查軍隊的賬,前不久還說要削減3000億美元軍費,然而就在特朗普對華強硬的同一天,4月7日特朗普在與以色列總理會晤時表示,要將美國軍費提高到萬億美元以上。
可見特朗普壓力確實很大,不得不尋求軍工利益集團的支持。增加的近兩千億美元,實際并不能提高美軍戰斗力,不過是肥了極少數人罷了。
而看起來浪費的政府開支,很多時候是必要的冗余,這種冗余在壽命短暫的企業來看,是不需要的,就像非洲黑人并不在意癌癥和艾滋,因為還沒發病,很可能人就已經去世了。
同樣的,公司不在乎大刀闊斧,不在乎砍掉必要冗余之后可能導致的未來危機,因為未必能活到那時候。但國家可不一樣,美國已經存在了250年,目前看起碼幾十年不至于國家崩潰。
那么,如果按照馬斯克所謂的“第一性原理”“非必要支出歸零”,失業保險、監獄開支、食物券等等都是不必要的,偏遠地區的教育投入也是沒有效率的,疾控中心也完全可以削減投入,高速公路的維護費也可以降低,更可以停止氣候應對投入等等,這都可以節約大量當期資金,但是未來怎么辦?代際、階層差距拉大怎么辦?
削減企業開支,只需要關注單一的削減,至于其他負責影響,一概可以不管。但任何政府部門必須面對復雜甚至矛盾的關系。
現在特朗普的治理,就是典型的商人看重短期、單一目標的特征,就盯著關稅、減稅,對其他綜合影響不管不顧。做事非常急躁,這也是公司壽命遠遠短于國家的帶來的決策慣性,根本顧不上中長期。
說起來,特朗普還不如澤連斯基,澤連斯基面對的客觀環境遠比特朗普惡劣,很多事說了也不算。在澤連斯基當選前,跟俄羅斯的關系其實很好,長期在俄羅斯演出賺錢,在2014年還公開稱贊俄烏關系。
就連澤連斯基也知道要尊重專業人員的意見,繼續保持技術官僚治國,盡可能維持了戰時經濟不崩盤。而特朗普的高管們,把商業管理經驗硬套在治國上。
但治理幾萬人、幾十萬人的公司,只需要考慮公司如何賺錢、股東如何分紅,這種經驗,哪里有資格治理國家,甚至在同等條件下,很可能無法勝任中國一位鎮長的工作。
這還沒有提到一個更加關鍵的問題,那就是企業的管理者,很可能并不懂一些必要的基本常識,出現很多常識性錯誤。
比如小鎮之前分享的《》,就特別納悶,蔚來已經成立10年,而李斌竟然才剛剛開始知道什么叫投資回報率測算、供應鏈管理、精細化運營等等基本的企業管理常識。
在小鎮發了這篇文章后,一位長期從事云計算領域開發和管理工作的朋友也發來感慨,他認為云計算領域同樣存在著大量缺乏常識的失誤。這位就是之前推薦的《云計算行業進階指南》的作者曹亞孟,從他這里得到不少關于公司管理的啟發,他《》,可以點擊藍色字體鏈接,與他交流。
很多公司的管理就是碰運氣,決策依據的基礎業務數據很可能都是假的,制定的公司發展目標往往是看著財務數據拍大腿,想當然的分配KPI,從上到下到了月底、季度底、年底賭運氣,所謂的財務數據管理說起來好聽,但根本沒有發揮糾錯和示警的作用。
一個企業管理者,最好應該經歷各個環節,積累豐富的經驗,并且不放棄對一線變化的跟蹤,如果創業者做不到,就需要選擇這樣的人代為管理;就如中國的官員選拔機制,從處理事務性工作的一般公務員開始,逐步從事職能工作,做得好再轉綜合性的主線干部,經歷一層層選拔,每一層做的好才有可能獲得晉升,但做得好只是必要不充分條件,還要經歷激烈的競爭。想要管理整個國家,就必須具備央地雙重經驗。
了解這些后,對特朗普的種種作為,就需要祛魅了,沒有必要腦補有多么運籌帷幄,其實不過是套用商業邏輯,幾十年的管理慣性不可能短期內轉變。而這種簡單粗暴的模式,不可能長久,否則人類各國治理早就套用公司了。
治理,可以向下兼容,能夠管理好國家、城市的,大概率能夠輕松上任管理一家公司;但向上就不是兼容了,很容易撐爆。
顧頭不顧腚,就是商人治國最大的問題。
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堅決的對壘,要打就打到底。具體請參見今天的次條:《不過是打到底而已,中國的武器庫才剛剛開啟》。
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中國很多優質企業的管理,其實就是學習中國政府管理的皮毛,比如阿里的中臺、華為的軍團模式,現在西方企業界已經開始學習中國企業的管理經驗,但卻對源頭的中國政府治理經驗缺乏敬畏。
或許這也是西方企業瞧不起政府的歷史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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