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12月,北風呼嘯的河南商丘火車站,我——張鐵柱,背著嶄新的綠軍被,和三十多個同樣滿臉稚氣的小伙子擠在站臺上。
那時候我才十八歲,瘦得像根麻桿,但眼睛里閃著光,心里揣著夢。
"全體都有,立正!"班長王大山一聲吼,我們這群新兵蛋子立刻挺直腰板,可惜隊形歪七扭八,活像被風吹亂的麥子。
王班長黑著臉走過來,挨個糾正姿勢,走到我跟前時,突然笑了:"你小子骨頭挺硬啊,叫什么名字?"
"報告班長,我叫張鐵柱!"我扯著嗓子喊,聲音都在發抖。
"好,鐵柱,希望你真像鐵打的柱子一樣結實!"王班長拍拍我的肩膀,這一拍差點把我拍趴下。
新兵連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苦十倍。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被子要疊成豆腐塊,差一毫米都不行。
訓練場上,我們像陀螺一樣轉個不?!阶?、匍匐前進、射擊訓練...我的膝蓋磨破了皮,手掌起了繭,晚上躺在床上渾身疼得睡不著。
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越來越喜歡這種生活。
有一次五公里越野,我跑著跑著鞋底掉了半截,硬是拖著"張嘴"的解放鞋跑完全程,腳底板血淋淋的。
王班長看著我的腳直搖頭:"鐵柱啊鐵柱,你這不是鐵,是倔驢!"
可第二天連隊評比,我居然被評上了"優秀新兵",獎品是一本紅皮筆記本,我當寶貝似的藏在枕頭底下。
三個月后,我被分到寧陵縣的8連。連長是個山東大漢,嗓門大得能震碎玻璃。第一次見面他就說:"8連沒有孬種,只有好漢!"這話聽得我熱血沸騰。
在8連,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當兵就要當個好兵"。
每天除了訓練,我們還要種菜、養豬、修營房。我特別愛往炊事班跑,幫老班長劉大勺削土豆皮。劉大勺總說:"鐵柱啊,你削的土豆皮都能當腰帶用了!"但他還是偷偷教我炒菜,說當兵不能光會打仗,還得會生活。
1973年春天,連里突然宣布我當班長。我傻眼了——我?一個農村出來的愣頭青,要管九個活蹦亂跳的大小伙子?
第一次帶隊訓練,我緊張得把"向右轉"喊成了"向左轉",結果全班撞成一團。戰士王小虎捂著撞疼的鼻子說:"班長,您這是要我們自相殘殺???"逗得全連哄堂大笑。
但我有我的帶兵之道——公平。誰犯錯我都一視同仁,該表揚時也絕不吝嗇。
我們班有個城市兵叫李衛國,細皮嫩肉的,剛開始連槍都端不穩。我就每天加練時陪著他,手把手教。三個月后,這小子居然成了連里的射擊標兵。
漸漸地,8班成了全連最團結的集體,連指導員都說我們班是"鐵板一塊"。
1975年,我提干當了排長,月薪52元。第一次領工資時,我數了三遍,手都在抖。這哪是錢啊,這是沉甸甸的責任!
我立刻給老家寄了30元,剩下的買了條大前門香煙,給連里每個戰士發了一支。劉大勺抽著煙說:"鐵柱啊,當官了可不能忘本。"我重重地點頭。
1976年秋天,玉米熟了。按照慣例,我們要幫駐地老鄉搶收。
那天太陽毒得很,我們排三十號人在地里揮汗如雨。我正彎腰掰玉米,忽然聽見地那頭傳來笑聲——是我們排的李衛國,正和一個扎麻花辮的姑娘有說有笑。
姑娘叫趙小芳,是村里趙木匠的女兒,長得水靈靈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部隊有紀律,戰士不準和駐地姑娘談戀愛。可看李衛國那眼神,分明是陷進去了。
晚上查鋪時,我故意在李衛國床邊多站了會兒,果然從他枕頭下摸出一封沒寫完的信,開頭就是"親愛的小芳"。
第二天一早,我把李衛國叫到連隊后面的小樹林。這小子以為我要訓他,站得筆直,額頭直冒汗。
我掏出那封信,他臉"唰"地白了。
"排長,我……"
"先別說話。"我打斷他,"你知道部隊紀律,對吧?"
李衛國低下頭,聲音像蚊子哼哼:"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辦?"
他突然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排長,我是真心喜歡小芳!我……我可以退伍!"
我氣得直跺腳:"放屁!你才當幾年兵?就這么點出息?"但看著他倔強的樣子,我又心軟了。
當年我不也是個愣頭青嗎?
"這樣,"我深吸一口氣,"我給你出個主意。現在立刻停止交往,專心訓練。等你退伍了,要是還喜歡人家,堂堂正正去提親。要是到時候人家姑娘還愿意等你,我親自去給你當媒人!"
李衛國眼睛一亮,又暗下來:"可是小芳……"
"趙小芳那邊,我去說。"我拍拍他肩膀,"記住,真正的男人要對自己負責,也要對姑娘負責。偷偷摸摸算什么本事?"
當天下午,我借口借工具去了趙木匠家。趙小芳正在院里喂雞,見了我緊張得直搓衣角。
我沒繞彎子:"小芳,李衛國是我帶出來的兵,人品我擔保。但現在部隊有紀律,你們這樣會害了他。"
姑娘眼淚"吧嗒"掉下來:"張排長,我不是壞女人……"
"我知道,"我趕緊說,"所以我想了個辦法。讓衛國安心服役,你呢,等他退伍。要是到時候你們還互相喜歡,我給你們做主,怎么樣?"
趙小芳咬著嘴唇想了半天,最后點點頭:"我聽您的。但是……您能幫我帶封信給他嗎?"
我猶豫了一下,接過那封帶著淡淡香氣的信。晚上,我把信交給李衛國,只說了一句:"人家姑娘愿意等你,你別辜負了。"
接下來的日子,李衛國像變了個人,訓練特別拼命。
1977年冬天,他退伍那天,我親自送他到車站?;疖囬_動前,他突然給我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排長,謝謝您!"
我回禮時,發現這小子哭了。
第二年春天,我收到李衛國的結婚請柬?;槎Y上,他穿著嶄新的中山裝,趙小芳一身紅嫁衣,漂亮得像畫里的人。
新人給我敬酒時,李衛國說:"要不是排長,我們哪有今天?"
我喝下那杯酒,心里比蜜還甜。
1985年,我轉業到地方。離開部隊那天,我摸著陪伴了十五年的領章帽徽,眼淚止不住地流。
歲月如梭,如今我都退休了。但每當秋天玉米成熟時,我總會想起那片金黃的玉米地,想起那個為愛情犯愁的年輕戰士,想起自己既守了軍紀又成全了一段姻緣。
這大概就是當兵最珍貴的收獲——在鐵的紀律中,依然保有人情的溫度。
前幾天,李衛國帶著孫子來看我。小家伙虎頭虎腦的,活脫脫當年的李衛國。老李現在開了家五金店,日子過得紅火。
臨走時,他悄悄對我說:"排長,當年那封信,小芳寫的是'我等你'三個字。就這三個字,讓我撐過了整個退伍季。"
我笑了??磥砦疫@個"鐵面排長",偶爾當回月老也不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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