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大姐，主席讓我問您要西安還是北京？”1973年初春的西安省委大院，李瑞山書記遞過一杯熱茶。窗外的老槐樹剛抽出嫩芽，曾志捧著茶杯的手微微發顫，杯壁的溫度透過掌心直抵心尖。這個場景讓她想起二十四年前在廣州，陶鑄拿著毛主席親筆批示的任命書沖進家門時，茶缸里升騰的熱氣也是這樣裊裊盤旋。

井岡山的松濤仿佛又在耳邊呼嘯。1928年冬天，紅軍醫院缺鹽少藥的困境讓時任婦女組長的曾志急得直跺腳。她闖進八角樓時，毛澤東正在油燈下寫《井岡山的斗爭》，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曾妹子，莫不是又來討債？”兩人圍著炭火盆合計半宿，天亮前敲定用竹筏偷運藥材的方案。那次行動折了三個赤衛隊員，但換回二十筐救命草藥。毛澤東后來拍著曾志肩膀說：“你這股虎勁，比男同志還豁得出去。”

1930年閩西蘇區的寒夜格外漫長。蔡協民犧牲的消息傳來時，曾志正在給戰士們補棉衣。針尖扎進手指的瞬間，她突然想起去年在長汀，丈夫把最后半塊糍粑塞給她時的笑容。毛澤東得知后特意繞道來看她，在村口老樟樹下站了半晌才開口：“要哭就哭，莫憋著。”曾志硬是咬著嘴唇沒掉淚，第二天照常帶著宣傳隊下鄉。這份剛強讓毛澤東記了半輩子，五九年審查廣東代表名單時，他敲著桌子說：“曾志這樣的同志不當常委，難道讓那些光會鼓掌的來當？”

命運轉折總在猝不及防時降臨。1967年深秋，陶鑄被帶走那天，曾志把丈夫的煙斗藏進貼身衣袋。她在申訴信里夾了片井岡山的紅楓，毛澤東看到信當天就讓汪東興傳話：“告訴曾志，天塌不下來。”這話傳到粵北翁源山坳里時，曾志正和鄉親們在泥塘挖藕。七十歲的老農陳伯佝僂著腰遞過竹筒飯：“曾同志，趁熱。”她接過竹筒的瞬間，滾燙的觸感讓眼眶發酸——這雙手握過槍桿子，批過文件，如今沾滿塘泥卻格外踏實。

臨潼干休所的梧桐葉黃了又綠。1972年冬天，曾志裹著舊軍大衣給中央寫信，鋼筆尖在“請求恢復軍人身份”幾個字上洇出墨團。女兒陶斯亮下夜班回來，看見母親對著泛黃的老照片發呆。那是1937年延安抗大結業照，照片里的曾志穿著新發的灰布軍裝，腰桿筆直得像棵白楊。此刻窗欞上的冰花正在融化，水滴沿著玻璃蜿蜒而下，像極了當年離開井岡山時淌過臉頰的雨水。

李瑞山的聲音把思緒拉回現實：“主席特意交代，您要是選北京，就住西城的老院子。”曾志摩挲著茶杯上“為人民服務”的紅字，突然笑出聲：“老毛還是這樣，給人出選擇題。”這個稱呼讓辦公室的空氣陡然鮮活，仿佛又回到1939年延安的窯洞里。那天她闖進毛澤東住處，警衛員攔都攔不住，正在寫《論持久戰》的毛澤東抬頭就笑：“好你個曾志，當媽的人了還這么風風火火！”

選擇回北京的消息傳開后，干休所的老戰友們湊錢打了半斤散酒。曾志捧著搪瓷缸抿了一口，辣得直皺眉：“還是井岡山的紅米酒夠勁。”眾人大笑中，她摸出貼身藏著的煙斗，銅制的斗身在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這個動作被窗外的月光記錄下來，投在墻上的影子，恍若當年指揮赤衛隊夜襲的颯爽身影。

赴京前夜，曾志把攢了半年的糧票塞給陳伯孫子。小男孩仰著凍紅的臉蛋問：“奶奶，北京有山嗎？”“有啊，”她指著北邊的天空，“那兒有座更大的山，山上住著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