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文小說連載之三十六

每年的秋冬季，向來是喜憂交織的時節(jié)。

喜的是，這個季節(jié)宛如一個熱鬧的集市，結婚的人常常扎堆。究其原因，農歷里適宜嫁娶的吉日大多集中在冬季；農村自辦酒席提前購置的食材易于保存；臨近過年，親戚朋友們大多能齊聚一堂；此時成婚，孩子往往誕生于次年夏秋之交或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這對嬰兒和產婦的健康都大有裨益。

憂的是，這個季節(jié)，老年人離世的概率也相對較高。究其根源，老年人免疫力低下，主要臟器逐漸老化且功能衰退，機體代謝功能遲緩，皮下脂肪減少，抗寒和抗病能力明顯弱于青年人。再加上冬季氣溫低、空氣干燥、空氣質量欠佳等因素，老年人在秋冬季節(jié)離世的風險便大幅增加。

這喜憂參半之事，對于城里人而言，倒也還好。公路寬敞開闊，你忙你的喜事，他辦他的喪事，各行其道，互不干擾。

然而，對于某些農村而言，就有些犯難了。公路相對狹窄，遇到大車隊錯車，便成了棘手的問題。

一般的車輛倒也罷了，若遇上婚車隊伍和喪車隊伍，在狹窄的馬路上狹路相逢，既要顧及雙方的心情，又要遵循祖輩流傳的習俗，著實考驗著人們的心胸和智慧。

這不，一個冬日的清晨，大霧如一層厚重的紗幔，籠罩著大地。狹窄的馬路上，從王家溝出發(fā)的一個迎親車隊，與從田家堡出發(fā)的一個出殯車隊，在一個名為旮旯村的地方不期而遇。

兩個車隊所傳遞的信息，宛如冰火兩重天。一邊車頭上是大紅花，洋溢著喜慶和歡樂的氛圍；另一邊，車頭上是白色的花，彌漫著無限的哀傷和悲痛。

兩邊車隊的車，在后面跟得緊密，加之路面狹窄，要想全部安全通過，必須有一方全部靠邊停下，讓另一方緩緩通過才行。否則，有的車體型較大，稍有不慎，極有可能側翻路邊。

雙方靜靜對峙了一會兒后，兩邊坐在“頭等艙”的新郎和孝子，在這種場合下，都不便下車直接溝通，便拜托兩邊的頭部車司機下車協(xié)商。

這是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下車后，沒有絲毫的客套與寒暄，都一心維護各自車隊的利益，直接理論起來。

婚車司機率先開口：“兄弟，結婚是一輩子的大事，人人都盼著討個好彩頭。半路遇到你們送葬車隊，本就有些不吉利，你們還半天不讓路，是何道理？”

出殯車司機也不甘示弱，見對方一上來就質問，毫不客氣地反問：“那能怪誰？結婚是大事，難道還能大過死人嗎？你沒聽過‘死者為大’的道理嗎？再說了，結婚是人為選定的日子，而生老病死是上天注定的日子，讓逝者先走，這是對逝者最起碼的尊敬，這點道理都不懂？”

婚車司機繼續(xù)說道：“我不想和你多費口舌，我們都算好時間的，吉時出門，吉時到達，就為了圖個吉利，你們非要和我們作對是不是？”

出殯車司機毫不退讓：“哼，你們算好時間，難道我們這邊沒算好嗎？吉時出殯，吉時下葬，風水先生就在車上，你還跟我講這個？……”

兩邊車隊的人，都搖下車窗，密切關注著頭部車的溝通結果。

沒想到，雙方司機不僅沒溝通好，爭吵聲還越來越大，隨時都有動手的可能。

擔心自己一方人吃虧，兩邊的人都紛紛下車，自動加入到自己一方的陣營中，靜觀其變，摩拳擦掌，做好隨時支援的準備。

就在這時，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人，從排在后面的出殯車慌忙下車，上氣不接下氣地朝這邊跑來，邊跑邊揮手喊話：“大家不要沖動，我來給大家說兩句……”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雙方，聽到老者的喊聲，便暫時安靜了下來，都在等待老者發(fā)言。

老者跑到近前，一邊喘著氣，一邊對著兩邊的人群說道：“聽我說，大家都是隔壁村寨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搞這么大的陣仗干什么？啊？”

“紅白喜事，對我們農村人來說，都是天大的事！誰家都希望一切順利、一切平安，對不對？”

老者的話，開始有人點頭附和。

“辦紅事的，希望能熱熱鬧鬧、圖個吉利，大家都高興；辦白事的，則希望一切能按部就班、遵循禮節(jié)，讓逝者盡早入土為安，對不對？”

“對！”更多的人，對老者的話表示贊同。

“既然這樣，那大家有什么好爭的呢？我代表白事一方，在這里表個態(tài)：我們的車，先在路上停一停，等結婚的車隊先走，并祝新人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老者的話剛說完，婚車隊伍這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大家都夸老人家明事理。

就在大家都準備散去的時候，更溫馨的一幕出現(xiàn)了。

新郎是一個在城里工作的大學畢業(yè)生，自始至終一直沉默沒有發(fā)言的他，剛才聽完老者的話后，羞愧難當。

他心里想著：自己辦的是紅事，別人辦的是白事；再加上，自己好歹也是個堂堂大學畢業(yè)生，對方是個老農民，但論處理事情的心胸和格局，自己和對方卻相差甚遠。

只見他大聲喊道：“大家等一等，我有話說！”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大步走到老者面前，說道：“我就是今天結婚的新郎，謝謝長輩剛才的祝福，更謝謝您今天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人生課，請受晚輩一拜！”說完，便朝老者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他又大步來到逝者的靈車前，站定，大聲說道：“老人家，讓您受驚了，晚輩錯了，在這里給您磕頭了，愿老人家一路好走……”說完“撲通”一聲跪下，恭恭敬敬作了三個揖！

最后站起身，對著身后的婚車司機們大喊：“親戚朋友們，趕緊全部退后，靠邊停車，我們給逝去的老人家讓路，讓他老人家一路好走……”

直到這時，大家才反應過來，無論是喪事一邊的幫忙人，還是結婚這邊幫忙的親朋，一個個都微笑著，紛紛對著新郎官豎起了大拇指，有人還高聲連連夸贊：“這年輕人懂事！不簡單！”

一場劍拔弩張的對抗，瞬間就出現(xiàn)了大反轉。面對一輛輛出殯車緩緩通過，兩邊車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搖下車窗。

婚車上的人，紛紛雙手合十，祝逝者一路好走！祝送葬者一路平安！

而出殯車上的人，卻做著另外一個手勢：左手出掌，右手出拳，掌拳相靠，祝福新人！感謝讓路……

在這片充滿溫情與理解的氛圍中，兩支車隊各自朝著自己的方向駛去，留下了一段關于寬容、尊重與和諧的美好佳話。